王叔特意请了一天假，又请了食堂运货的车将莫莉的花生拉到镇上的榨油房，莫莉也跟着去了，带着三个孩子一起。
榨油房今年还没用过，积满了灰尘，好在昨天王婶带着儿子打扫过了，该准备的煤也备上了。
莫莉等人一到，王婶就招呼自家儿子帮忙卸货。
王婶的儿子叫王河川，今年三十多岁，和王叔长得很象，也是个沉默寡言的，继承了王叔的手艺，现在也是一位大厨。
令莫莉没想到的是，王河川竟然熟悉整个榨油的流程，他额外叫了两个朋友来帮莫莉的忙。那两个朋友也是规矩的人，除了一开始忍不住多看莫莉几眼，接下来全程一心干活。
莫莉一家，加之王叔一家，以及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一个上午下来，就把莫莉带来的花生都炸成了油。
“叔，你这哪里来的花生，出油率好高，这八百来斤的花生，竟然出了四百斤油！”其中一个男人看着秤上的数字，忍不住惊呼。
按他们这边榨油房的出油率算，一般花生出油率在35到40之间，可王叔带来的花生出油率达到了50，这简直不可思议。
王叔也惊到了，“这花生非常饱满！刚才你们也见到了，这些花生几乎没有空壳，一颗花生的重量都在花生仁上了，一麻袋花生沉甸甸的，一般的花生可没有这个重量。不过这个出油率我也没料到。”实在是太高了。
就是因为看过，这两个男人才这么吃惊。早知道这花生那么好，他们就该在榨油之前买一些下来，拿回自己家自留地种上。
“叔，这么多花生油，能卖一些给我们不？”两个男人眼睛带着乞求。
“柱子，岭头，我们不都说了你们来帮忙，我们支付工钱，但不该提的别提，不该问的也别问。”王河川沉着脸道。
“王哥，这花生油太香了，我们咽了一上午的口水了，实在是忍不住啊。”
“王哥，我们一大家子一个月就二两油的量，平常炒个菜就用个抹布沾点油擦擦锅底，今天见了那么多油，我们就算不为自己，也想给家人求一点啊。”
叫柱子和岭头的男人满脸无奈，他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见到这么好的东西，免不了想拿点回去给家里人尝一尝。何况人肚子里油水不够，那是真的太难熬了。
王河川冷着脸，还想说什么，莫莉却先开口了，“我给你们一人两斤油，当作谢礼。除此外，还给你一人两斤油渣。”
油渣是花生榨油的残渣，也叫花生饼，人可以吃，也可以拿来喂家禽家畜，还能拿来钓鱼，奢侈一点的，还可以拿去地里当肥料。
两斤油和两斤油渣，这份谢礼不可谓不高。
王婶听了都心疼。
王叔却朝王婶摇摇头，让她不要开口。
王河川看一眼莫莉，见莫莉朝他点头，他才拿着工具，给柱子和岭头装了两斤油，两斤油渣，随后将他们送出门口。
“今天的事情管好你们的嘴巴。”王河川盯着两人的眼睛道。
“哥，我们嘴严，你最清楚了。”柱子讨好笑道。
“哥，这个花生哪里来的啊？”岭头好奇坏了。
“营区家属种的，不是你们能招惹的人。”王河川给他们一人一脚，“下次乱开口，以后这种好事我可不找你们了。”
“下次一定不敢了，哥哥就原谅我们这一回。”柱子和岭头连连保证，辛苦一上午就能得两斤油和两斤油渣，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上哪里找去。
王河川摆摆手，“走吧。管好你们的嘴。”
王河川考虑周到，提前给莫莉准备了油桶，一共四个油桶，一个能装一百斤。
“这一桶您留下。”莫莉指着其中一桶对王婶道。
“这怎么使得。”王婶吓着了，他们是真心帮忙，可不是为了小夫人的花生油。
“使得的。这么多油，我全都带回去，大家见了得眼红了。”莫莉半真半假道。
“那也不能留这么多，您辛苦种出来的东西，我们拿了心里不安呀。”王婶连连对莫莉摆手。
“那就当我卖给你们，一斤一块钱，您给我一百就行。”莫莉是真心想送，王叔教两个孩子厨艺，不收学费，他们一家为自己的事情尽心尽力，莫莉觉得送一百斤油不多。
“这价钱太低了，供销社那边要票都不止这个价——”
“行，就一块钱一斤。”王叔打断老婆的话。
莫莉这才满意了，“下次榨油，还得找王叔你们帮忙。这个油渣你们吃不吃，带几斤回去？”
“您留个五斤给我小孙子。”一百斤油都拿了，几斤油渣而已，王叔也不客套了。
莫莉：“好嘞，让王大哥自己装。”
王大哥朝莫莉点点头，“谢谢。”
莫莉随着车回营区，王叔还有半天假，不急着回去，跟老婆和儿子回了镇上的家。
一进门，王婶就气得往王叔后背拍了一巴掌，“这么多油，你怎么能说拿就拿了？”
“小夫人就那样的人，她真心想给，你不拿，她会不开心。”王叔道，“这位小夫人，平日里就大气得很，没少给营区军属送鱼。”
小夫人钓上来的鱼，都分给那些孩子了，王叔这么说也没问题。
“而且这油是真的很香。在厨房干了那么多年，就是在季家没有下放的时候，我也从未闻到过这么香的花生油。”王叔打开油桶的盖子，对儿子道，“一会儿用这油炒个菜。”
“要炒菜啦，看来我回来得正是时候。”一个女人推门进来，她一手拎着一只鸡，一手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子。
女人是王河川的妻子，是王河川来这里之后才娶的，和王河川相差了七岁，今年才二十四岁。她年纪小，平常王家人对她便多宠着一些。她自己也是个好的，对老公，对公公婆婆都非常不错。
“哎哟，你这是哪里弄来的鸡，看着就肥。”王婶上去接过鸡，放手里掂了掂，“这得有六七斤了吧。”
“我妈养的，三年的老母鸡了，最近不下蛋了，我妈听说公爹今天回镇上，让我抓回来给公爹补补身体。”女人笑道。
“你妈也太客气了。”王婶笑得眉眼舒展，“正好我们得了一桶油回来，你明天给你妈送二十斤过去。”
“这么多！”女人震惊不已，给她娘家二十斤，那王家得了多少回来？
“营区那边军属种的花生，今天来炸的油。这事你知道就行，别说出去。”王婶压低了声音叮嘱。
女人忙不迭点头，“娘放心，我知道轻重。”
“奶奶，这袋子里是什么，好香呀。”小男孩指着桌上的布袋子，奶声奶气道。
“那是油渣，你一个漂亮婶婶送给你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王婶抓了一把油渣给孙子，又抓了一把给儿媳，“小燕，你也尝一尝。”
“好香！”小燕眼睛亮了。
小男孩直接往嘴巴里塞，开心得眼睛眯了起来。
“真有那么好吃啊？”王婶忍不住尝了尝，她自己也惊着了，的确是非常香，“又香又酥，还带着一股甜甜的味道。”
王叔对此一点都不意外，“这小夫人种出来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
小燕眨了眨眼睛，她不止一次从公爹公婆的嘴里听到‘小夫人’这三个字，但丈夫让她别问，她也就没问。如今看来，这位小夫人还挺不简单。
车子回到营区，一路开到军属区，停在莫莉家门口外。
“姐姐，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祝乐之大老远就喊。
车子的声音，再加之祝乐之的大嗓门，一下子把不少人都引了出来。
莫莉有那么一刻想掐死这个熊孩子。
“莫莉，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其他人也问。
莫莉可以不回答祝乐之，但却不能所有人都不答，她挤出一个笑容，“去镇上榨油了。”
“我说呢，怪不得大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那三个桶里都是油？这么多啊！”
“那麻袋里是什么？花生壳？”
“对，花生壳，拿回来当肥料，种菜种庄稼的时候，往上面盖一些。”莫莉心里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她觉得这些油自己恐怕要保不住了。
果然，下一秒就听有人道，“莫莉，你们家吃不完这么多油吧，卖一点给我们。”
“哎呀，说什么卖，个人之间不能买卖，要说换。”
“对对对，换一些给我们。”
“每个月的油都定量，那二两油用个几天就没了，谁家不缺油啊。可油这东西，有钱也没地方买啊。莫莉，你行行好，可怜可怜嫂子们，匀给嫂子们一些。”
“我家也要换一些，莫莉你放心，嫂子不会让你吃亏的。”
“”
莫莉木着脸，她还什么都没说，这些人就打开她油桶的盖子，凑近油桶，闻了起来。
“香！”
“好香！”
“太香了！”
“这油的品质可比供销社卖的好得太多了！”
一群女人露出一副陶醉的神情。
“私人不能买卖。”莫莉木着脸。
女人们身体一僵，纷纷朝莫莉投去谴责的目光。
“这个油我会卖给营区厨房后勤，你们要买，找他们去。另外，我会卖掉两百五十斤，只给自己留五十斤，你们不要后面又过来找我，我不卖。”
“”
油没进莫莉家，拉后勤那里去了。
半个小时后，莫莉提着五十斤的油，莫安和陆律一人拿着一个空桶，三人生无可恋走回家去。
后勤那里，一群人围着后勤部部长，一个说要买五斤，一个说要十斤，还有说要二十斤，五十斤的，吵吵嚷嚷，比菜市场还热闹。
“下一次，我们天黑之后再回来。”莫安一脸心痛。
莫莉深以为然，“我本来计划着，现在八月初，再种玉米应该还能收割一轮，现在看，只怕还得种花生。花生还种四分地，一分留着种玉米，剩下一分种菜。那些冬瓜南瓜的，让它们爬旁边的荒地里去。”
莫莉在菜地四周撒了冬瓜和南瓜的种子，如今已经爬藤开花了。
“妈妈，舅舅，你们为什么不开心？”陆律不解，花生油是卖掉了，但他们也收获了很多钱呀，两百四十斤，一斤五块钱，一共就是一千两百块钱。这么多钱，军区里那些人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傻小律，你知不知道供销社的花生油卖多少钱？一两就是一块钱，还是定额，想多买一些都买不着。我们一斤才卖五块，你说我们是不是亏大了？”莫安已经心痛到无以复加了，以前他们大队一亩地才产两百斤花生，还是带着壳的重量。可想而知，为什么花生油这么贵了。
不是所有人都象他姐姐一样，能种出亩产千斤以上的花生的。
那饱满的花生仁，他何止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
饱满也就算了，还非常有重量，不然出油率也不会这么高。
“那我们为什么要卖这么便宜？”陆律不解。
“因为要让利，不卖这么便宜，后勤部不会帮忙，那些军属更会在后面编排，甚至举报我们。如今有后勤部接手，一切过了明路，我们家才安全了。”莫安解释。
陆律若有所思。
莫莉：“吃一堑长一智，下一次我们偷偷去，再偷偷回来。”
第二天一早，莫莉就带着三个孩子去烧菜地里的花生藤，烧完之后，淋一遍水，接着开始锄地。
十二只小鹅也被莫莉带出来，在旁边的荒地啄小草。
除了莫莉一家四口，周围还有不少人也在锄地。
“莫莉，这次你打算种什么呀？”有人问。
“种花生和玉米。”莫莉没有藏着掖着，反正长出来了，大家也会看见。
“这里十月底就冷了，种花生和玉米，还能有收成吗？”有人表示出了怀疑。
“我老家那边是种两季，我不知道这边可不可以，想试一试。”莫莉道。
“这边肯定不行，这边都是种一季。四五月份播种，九月十月收割。”有人断定莫莉种两季的想法是异想天开。
莫莉也知道这边种植周期长，她种的花生就是四个多月才能收。
“谢谢嫂子指点。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
“莫莉啊，我让你留的花生种子，你留了吧？”有嫂子开始担心莫莉会不会把她们的花生种子给霍霍了。
莫莉点头，“留了。”
“我今晚就去拿哈。”嫂子道。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开口，“我们也去。”
莫莉：“”
她是什么没有信誉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