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房有三个房间,季和风睡的这间最大,其次是团长家那个孩子睡的那间,最后是莫安如今睡的书房。莫莉要么睡大厅,要么和季和风睡。
她不想睡地板,把被子抱进了季和风的房间。
季和风的床有一米五宽,季和风睡在外面,瘦削的身体只占了不到半米的宽度。莫莉将自己的被子放在里面,脱了鞋子就往床上爬。
时间太晚,这里比小南村更冷,她不想洗冷水,干脆连脚都不洗就爬上床。
至于臭味,罢了,其实这个房间里味道最重的人是季和风。
一个瘫痪的人,再怎么干净还是有味道的。
莫莉刚躺下,季和风突然出声,“变成怪物是什么意思?”
终于还是抵御不住恢复行动自如的诱惑吗?
“说不清。”在末世,大家进化方向不同,能力也不一样。
“会变得和人类不一样吗?”
“大概率不会。就算有某个部位不一样,但控制控制,还是会回归人类的模样。”
“那,会神志不清,危害人类社会吗?”
“也不会。你还是你,本性不变。”
“那,就来吧。”
季和风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觉。
“也可能什么用处都没有。”莫莉丑话说在前,“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转化。”
季和风也不沮丧,“试试吧,如果不成功,我也该死心了。如果我变成那种神志不清的怪物,请你第一时间杀掉我。”
莫莉叹一口气,“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季和风回答。
下一秒,他的皮肉被一根根比发丝还细的触手入侵,从他身体的各个角落进入他的体内。
季和风的身体没有感觉,也就感受不到疼痛,他还以为莫莉没有动手,便问,“现在可以开始吗?”
“已经开始。”莫莉的声音微喘。
她不知道要给季和风多少触角才够,只能催促触角不断生长,不断分裂,不断融入季和风的体内,直到她意识渐渐模糊,才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断了那些触角。
许久之后,季和风察觉到莫莉呼吸变得很轻,他不由有些紧张,“莫莉,结束了吗?”
莫莉没有回复。
“莫莉?”他又问了一句,他没法扭头,也就没看到莫莉已经闭上眼睛。
季和风不由紧张起来,他似乎感觉到了异常,下一瞬,翻天复地的痛感从全身各处袭来,他发出一声闷哼。
他及时咬住了嘴唇,死死咬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痛!
他感觉到了痛!
他又感觉到了痛!
季和风的眼泪无声流出,不知道是喜悦,还是痛苦。
全身像被千万刀片切割,连骨头里都传来了又麻又痒的痛意,痛到了灵魂深处。
依旧是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忍受,还是忍受。
他的意识无比清醒,连沉睡过去都成奢望。时间似乎慢了下来,一分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季和风缓缓眨了眨眼睛,外面的天似乎亮了。
他身上的痛意还在继续,但他好象已经麻木了,也可能是痛感变弱了,他感觉没那么难熬了。
起床号响起,他身边的莫莉还在沉睡,他尝试努力转动脑袋,成功了。他看到了莫莉苍白的小脸,那脸没有一丝血色,白得透明。
为了他,她付出了什么代价?
季和风感受到一种叫做心疼的情绪,他欠莫莉太多了。
季和风动了动脑袋,又尝试动了动手,动脚,能动,只是动作迟缓,依旧没什么力气。但季和风已经欣喜若狂,他无声笑着,眼框再次湿润。
当巨痛再次袭来时,他依旧笑着,竟然期待着这份疼,这份痛。
莫莉是被砸门声吵醒的。
又困又累的她从床上爬起来,没给季和风一个眼神就朝发声的地方走去,那是一个锁住的房间,钥匙就在锁头上。
莫莉开了锁,将锁头丢到一旁,打开门。她开门的力气不轻,门板咚一声撞上门后的人,那人一愣,莫莉走进房间,居高临下打量这个即将满九岁的孩子。
脏兮兮的衣服,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眼睛,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手指甲很长,里面积满了污泥。
莫莉板着脸,那孩子却是不怕,用两只手去推莫莉,莫莉眉头一皱,揪着衣服将男孩子拎起来,平视着他,“别惹我,不然——”
莫莉提着男孩子往外走,来到院子,她看见一块石头,脚上用力一踩,那石头就成了粉末。
“看见了吗?”他问。
男孩瞪大了眼睛,呆住了。
莫莉没管他,将他丢到一旁,不管了。
咚咚,敲门声响起。
赵建安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盆,盆里装着八个大馒头,“食堂打的早餐。午餐你们去食堂吃,还是自己做?”
“去食堂。”家里没有青菜。
“那中午我来带你们去。”赵建安从兜里掏钱和票,“这是和风这个月的津贴,还有一部分是部队给的的奖励和补助。”
莫莉接过,对赵建安道,“我邮寄的东西还没到,你能不能帮我借一把锄头过来,我要翻院子里的地种菜。”
“这么急?不先休息两天?”
“种菜这事比较急。”
没有菜,天天去吃食堂,家里那么多人,这些钱和票不够。
“我去隔壁给你借一把,你稍等。”赵建安将盆递给莫莉,快步出门去。
莫安这时也推门出来了,一出来就看到在院子里玩石头的男孩。那男孩察觉到有人靠近,扭头看向莫安。
下一秒,男孩扑向莫安。
“收拾他!”莫莉冷喝。
莫安不会打架,可他比男孩子大了三岁,高了一个头,比男孩壮实,他的力量和速度在同龄孩子里已经非常突出,对付一个小男孩,他甚至不需要太多技巧,力量压制就行。
得到莫莉的提示,莫安一手顶着男孩子的脑袋,不让男孩子的手靠近自己。哪知男孩子还挺灵活,当即蹲下腰,用脑袋去撞莫安的肚子。
莫安肚子一痛,猛地后退了一步。这一刻,莫安的好胜心起来了,冲向男孩,一脚将男孩踹倒在地,骑在男孩身上,一掌接一掌拍向男孩的屁股。
莫莉不理会两人,淡定路过,将盆放桌上,转身去打水,刷牙洗脸。
“小安,刷牙洗脸,过来吃早餐了。”莫莉叫莫安。
莫安哦一声,从男孩身上起来,这时又听莫莉道,“带他一起。”
这个他是指男孩子。
莫安抓着男孩后背的衣服,将他带到水边,给男孩子洗手,洗脸,用男孩子的衣服胡乱抹干脸上的水珠。
男孩子的脸开裂,皱着眉头,发出轻轻的吸气声。
“你的牙刷呢?”莫安问。
男孩子不回答。
“那就是没有牙刷咯。”不怪莫安这么想,小南村很多孩子都不刷牙,也没有牙刷。他又对男孩子道,“在一旁等着我。”
男孩听了,就乖乖等着,看莫安刷牙洗脸,两人再一起走向餐桌。
“一人两个馒头,吃完。”莫莉拿了碗,一个碗里装两个馒头,她自己已经吃完两个,又拿了两个进房间,没管莫安和男孩。
季和风没留意屋外的动静,疼痛吸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直到看见莫莉进来,他努力朝莫莉挤出一个笑容。
“很疼?”莫莉问。
“恩。”季和风咬着唇,怕自己开口,想要说的话变成呻吟。
莫莉不意外,“看来有用。”就是不知道季和风会朝哪一方面进化,不过目前来看,一切都挺正常的。
莫莉将馒头放在床头,没管季和风,又出门去。
她简单整理一下行李,找出一把剪刀,放在桌上,“一会儿给他剪指甲,剪头发。”
“姐姐,我不会剪头发。”莫安提醒莫莉。
“随便剪,剪短就行。”莫莉往院子里走去,院子里的地没有硬化,杂草丛生,乱石和木头随意堆积。莫莉先把木头搬到厨房,拿来烧火正好。又将石头搬到墙角,打算一会锄好地,用这些石头铺路。不过这些石头显然不够,还得再去捡一些回来。
赵建安进来时,就见莫安坐在椅子上,陆律坐在地上,莫安拿着剪刀在陆律脑袋上东剪一刀西剪一刀,陆律也不挣扎,乖乖给他剪。
“他叫陆律。”赵建安道。
“哪一个律?”莫安问。
“自律的律。”赵建安把锄头放下,“我中午来带你们去食堂。”
说完,赵建安就走了。
陆律的头发越来越短,因为剪得凹凸不平,莫安便一直修剪,最后变成贴着头皮的样子。
厨房里的家具只有一个铝锅,莫莉用铝锅烧水,一边烧水,一边拿着锄头锄地。
“姐,剪好了。”莫安道。
“把头发扫一扫,放火里烧了。”莫莉头也不抬。
莫安乖乖照做,陆律坐在地上,呆呆的,没动。
“他的手指甲和脚趾甲都剪了吗?”莫莉又问。
“手指甲剪了,脚趾甲没剪,我这就给他剪。”莫安去脱陆律的鞋子,鞋子破了洞,袜子也破了洞,脚趾头都跑出来了。
“好臭!”莫安一脸嫌弃,但还是拿着剪刀将陆律长到已经弯曲的脚趾甲剪掉。
“你去他房间,给他拿一套换洗的衣服,让他洗澡去。”莫莉开始舀水。
家里只有两个木桶,莫莉打算一会儿去问问哪里可以定制木桶和木盆,洗澡的桶和洗菜的桶还是要分开。
“姐姐,他房间除了一床被子,什么都没有。”莫安不由对陆律生出了几分同情,同样是被抛弃,陆律比他还可怜,他好歹还有两个对他好的姐姐,陆律什么都没有。
“那你先拿一套你的给他。一会儿等他洗好澡,你教他洗衣服。”
“拿我以前的旧衣服吗?”莫安把自己以前穿小的衣服也带来了,他舍不得扔。旧衣服可以拿来做袜子,做鞋子,但是他二姐没空,所以那些衣服还好好的收着。
“可以。”
莫莉已经把水提到卫生间,卫生间一半是硬化的水泥,一半是旱厕,味道实在不如何。
“姐姐,你说他会洗澡吗?”莫安看着傻乎乎不动的人,不是很确定。
莫莉也不确定,给陆律下了命令,“陆律,脱掉衣服去洗澡。”
陆律朝莫莉眨了眨眼睛,没动。
“看来是不会。”莫莉从手提包拿出一条新的毛巾,递给莫安,“你和他一起洗,你自己也洗,顺便教教他。水用完了就把桶放外面,我给你们加水。”
莫安一手抱着衣服,一手牵着陆律,两人一起进了卫生间。
莫莉提着铝锅去井边加水,加满后又放回灶台继续烧,地也要继续锄,不时去厨房加柴火就行。
“姐姐,他好脏,他身上泥巴一层一层的,好象很久没洗过了。”莫安在卫生间喊,手拿着毛巾在陆律身上搓来搓去。
陆律被搓得龇牙咧嘴,想要躲,又被莫安抓回来,象一棵被风吹雨打的小草,好不可怜。
“水还够吗?莫莉问。
莫安:“不太够了。”
莫莉又给他们加了两桶水,洗一个澡下来,两人足足用了六桶水。
洗干净的陆律看起来更瘦了,凹陷的脸蛋,皮包骨的手腕,双手像鸡爪,皮肤开裂,洗干净了也是黑的。
这下不用等莫莉吩咐,莫安就去找雪花膏出来,给陆律抹上。
“姐姐,他的手开裂太严重,先别让他洗衣服了,就让他在一旁看着我洗就好了。”莫安道。
莫莉没什么意见,“你自己决定就好。”
莫莉花一个上午锄地,锄完地她自己也洗了个澡,正要洗衣服时,赵建安在门外喊,“妹妹,带上钱和票,我们去食堂。”
“好,稍等。”莫莉匆匆拿了钱和票,叫上莫安和陆律,“走了,出发。”
莫安笑着跟上,陆律愣了一秒,拖着莫安给他的鞋子,也跟了上来。
赵建安看到陆律时,愣了一下,“有点从前的样子了。还是你们有办法,之前我们也想给他洗澡,可他又喊又叫,到处乱撞,我们没办法,只能放弃。”
“他的衣物呢?”按理说有一个团长的爹,这孩子应该不缺衣服鞋子才是。
提到这个,赵建安气得直咬牙,“他爷爷奶奶来接他的时候,就把他和他爸妈的东西一起打包送回老家了。把人送回来时,却只有身上这一套衣服和那一双破洞的鞋子。孩子的东西应该是被老人昧下来了。还有陆团长的抚恤金,那两老撒泼打滚,硬是说用光了。组织拿他们也没办法,又不能拘留他们,只能把他们放走了。”
“这孩子从前长得肉呼呼,特别爱笑,出了这次变故,人就完全变了样。”
“你也别怪和风,和风也跟上级提了,他照顾不了这个孩子,过段时间就把这孩子送福利院去。组织两天前就在联系福利院了。”
莫莉诧异挑眉,季和风倒是没和她提这事。
“赵副营长,你身边这几位是谁呀?看着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