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夜慢条斯理地走下御阶,来到鹿笼前,围着它踱了两步。
手指轻轻敲了敲笼子,那鹿受惊中不安地躁动了一下。
他转过身面向众臣,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表情,似笑非笑道:
“诸位大人,你们看,此物是何啊?”
众人一愣,更是摸不着头脑。
礼部尚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迟疑了一下,出列拱手道:“回摄政王,此乃梅花鹿。”
“哦?梅花鹿?”张玄夜挑眉,目光扫过其他人,“诸位也都认为是梅花鹿吗?”
“确是梅花鹿”
“王爷,此乃祥瑞之兽”
大部分臣子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顺着话头应和。
张玄夜点了点头,目光却陡然锐利,如同冰锥般刺向跪在地上,兀自挣扎的周正清:
“周御史,你来说说,此乃何物?”
周正清被亲卫压着,梗着脖子怒视张玄夜,大吼道:
“张玄夜,你休要故弄玄虚。
此乃梅花鹿,三岁稚童皆知,何须以此畜生试探人心!
你篡权谋逆,天下共诛之!”
“梅花鹿?”张玄夜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在空旷的大殿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周御史,你错了。”
他止住笑,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无情,声音斩钉截铁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这,分明是一匹马!一匹日行千里、可载本王驰骋天下的——千里马!”
轰的一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脑海!
指鹿为马!他竟然真的真的在这金銮殿上,行此亘古未有的悖逆荒唐之事!
“你你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周正清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
“诸位同僚!你们都看到了,此乃鹿非马!张玄夜颠倒黑白,天人共诛!”
张玄夜却根本不理会他的咆哮,目光再次扫过那些脸色煞白、身体微颤的臣子,
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现在,本王再问一次,此物,是鹿,还是马?”
话音未落,令人窒息的死寂再次笼罩着宣政殿。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冰碴。
那笼中无辜的梅花鹿,此刻成了决定生死的判官。
臣子们的目光在那鹿、张玄夜以及被压跪在地的周正清之间疯狂游移,额角冷汗首冒。
丞相李斯年喉咙滚动了一下,浑浊的老眼深处闪过一丝惊惧和明悟。
他明白了,这根本不是分辨鹿马,这是在站队。
是在用最粗暴、最赤裸的方式,筛选出那些心怀异志、不肯彻底臣服之人!
昨夜的血腥清洗是武力震慑,今日这“指鹿为马”,则是精神上的绝对征服!
他不敢再犹豫,颤巍巍地出列,深深一躬,声音带着刻意凸显的恭敬:
“回摄政王,老臣老臣年迈,眼神昏花。
方才细看之下,此物矫健神骏,嘶鸣呃,颇具龙马之姿,确是一匹难得的千里良驹!”
有了丞相带头,那些早己被吓破胆或本就善于见风使舵的官员,立刻争先恐后地附和:
“王爷慧眼如炬!此确为马!”
“下官方才离得远,未看清,近观之,此物蹄声呃,形态,确是马无疑!”
“祥瑞!此乃天降祥瑞,预示王爷将带领我大乾,驰骋万里,国运昌隆!”
谄媚之声此起彼伏,与方才周正清撞柱死谏的悲壮形成了荒诞而残酷的对比。
但仍有一部分官员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死死低着头不肯出声。
他们或是世代忠良,或是心存正气,无法违背良心,附和这颠倒黑白的荒唐。
张玄夜的目光,如同精准的刀子,掠过那些沉默者,将他们的面容一一记下。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再次看向周正清,语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周御史,你看,众位大人都说是马。
莫非,满朝文武,只有你一人老眼昏花,或者说心怀叵测。
故意要与本王,与太后,与新君作对?”
周正清被气得仰天大笑,笑声凄厉中带上了绝望:
“哈哈哈!好一个指鹿为马!好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张玄夜!你这乱臣贼子,必遭天谴!
我周正清读圣贤书,明是非,知黑白,今日宁可一死,也绝不与你等同流合污!”
“冥顽不灵。”张玄夜轻轻吐出西个字,脸上最后一丝表情也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冷。
他挥了挥手。
那名亲卫会意,手起掌落,重重击在周正清的后颈。
周正清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猛地凸出,身体也软软地瘫倒在地再无声息。
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一些胆小的文官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楚玉蘅则在珠帘后闭上了眼睛,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小皇帝更是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被身旁的太监慌忙捂住嘴。
张玄夜仿佛只是让人清理了一件垃圾,目光再次投向那些之前沉默的官员。
“看来,还有诸位大人,眼神也不太好。”
他的声音如同丧钟敲响,“或者,是心中另有他想?”
被点名的十几名官员止不住浑身剧颤,其中一人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
“噗通”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地求饶道:
“王爷,王爷饶命!是鹿!是鹿!下官刚才看错了,是下官眼拙,求王爷开恩。”
另一人也脸色灰败,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官帽,放在地上,对着龙椅和珠帘方向叩了三个头,
“臣年迈昏聩,不堪驱使,恳请乞骸骨。”
他选择了退出,以此保全名节和家人。
还有十数人,虽然脸色惨白,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却依旧死死咬着牙不肯开口,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他们的沉默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在大殿死寂的空气里。
张玄夜了然地点了点头,对那求饶的官员淡淡道:
“既然知错,便饶你这次,官复原职,好好为朝廷效力。”
“谢王爷!谢王爷不杀之恩!”
那官员顿时如蒙大赦,一下又一下磕着头,额角渗出血痕也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