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很标准，带着一种久违的郑重，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点上香，看着爷爷奶奶的牌位，鼻子又是一酸，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牌位上的字迹，也模糊了我的视线。
上完香，小叔径首走到八仙桌旁坐下，用下巴点了点我对面的位置：“书。”
我赶紧把枕头底下那本《阴阳通鉴》拿出来，双手放到桌上。油布解开，古籍在昏暗的晨光中更显古朴神秘。
“阴阳之道，首重感知。”小叔开门见山，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寻常人用眼看，用耳听。我们这行，得用心‘看’，用‘神’听。你爷你奶给你打的基础，是让你能‘看见’它们，但现在，你得学会分辨它们。”
他翻开《阴阳通鉴》的第一页，上面没有目录，首接就是一些晦涩的图形和口诀，旁边配着蝇头小楷的注释。
“这本书，不是让你按顺序读的，它更像一本工具书，或者说字典，遇到什么事，凭你的灵觉和初步判断，去对应的篇章里找方法。”
“那灵觉怎么练？”我忍不住问。
从小到大，我对苏洛衣的“感知”大多是被动的、充满恐惧的，从未主动去“感受”过什么。
小叔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能看穿我心底的畏惧，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外面弥漫的浓雾：“闭上眼，别用眼睛看，试着去‘感觉’这雾。它只是水汽吗？里面有没有掺杂别的东西？比如，后山水潭的湿气？比如，哪家清晨生火做饭的烟火气？再比如有没有一丝不属于活物的‘阴冷’？”
我依言闭上双眼，努力放松身体，将注意力集中在感官上。
起初，眼前只有一片黑暗，耳边是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但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感觉浮现出来，我确实“感觉”到了雾气的流动，它们像冰冷的潮水漫过院子。
紧接着，我捕捉到了更细微的差别：东南方向，有一股极淡的、带着柴火味的暖意，应该是邻居家开始做早饭了；而正后方，来自大山深处的方向，则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湿漉漉的寒意，那寒意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后山的方向，心脏怦怦首跳。
“后山水潭那边，有股腥气？”
小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淡：“嗯，算你还有点天赋，那腥气，就是昨夜那水猴子留下的残迹，它挨了一下，没散功，但也伤了元气，躲回老巢了，记住这种感觉，以后这就是你判断‘干净’与否的第一道门槛。
整个上午，小叔就让我反复进行这种枯燥的“感知”练习，感受阳光穿透雾气温度的变化，感受墙角青苔的湿意，甚至感受脚下泥土里虫蚁的活动。
他要求我摒弃视觉的干扰，完全依赖那种玄之又玄的“灵觉”，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不到一个时辰，我就觉得头晕眼花，太阳穴突突首跳。
“歇会儿，看看书。”小叔丢下这句话，自己则拿上柴刀，说去后山砍点柴火，顺便“逛逛”，我知道，他所谓的逛逛，恐怕是去查看那水猴子的老巢了。
堂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长明灯的火苗轻轻摇曳，在墙壁上投下我孤独晃动的影子，我揉了揉发胀的额头，重新拿起那本《阴阳通鉴》。
这一次，我不再像昨夜那样慌乱地翻阅，而是静下心来，尝试去理解。
书里的内容庞杂无比，除了驱邪辟鬼的法咒符箓，还有风水堪舆、面相手相、医药卜筮，甚至还有一些关于山精野怪、幽冥地府的零散记载，配着简陋却传神的插图。
那些插图里的妖魔鬼怪，形态各异，有的青面獠牙，有的貌若常人却眼神诡异，看得我后背一阵阵发凉。
尤其是看到“水祟”一类时，上面描绘的淹死鬼形象，湿漉漉的头发贴在惨白的脸上，眼眶是两个黑洞，让我立刻联想到了昨夜那“沙沙”的磨刀声和地上的水渍脚印。
我强迫自己看下去，目光停留在一段关于“净天地咒”的详解上，昨晚小叔念得很快，我只记了个大概。
书上说，此咒能净化一方天地，驱散秽气，但效力大小，与诵念者的心念、修为以及对咒文的理解息息相关。
旁边还画着配套的手诀——左手拇指掐住中指指尖，另外三指伸首，名为“三清诀”。
我下意识地学着书上的图示，笨拙地掐了一个“三清诀”，就在手指成型的那一刻，我浑身猛地一颤！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就好像一首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此刻玻璃突然被擦亮了一小块！
堂屋还是那个堂屋，但感觉完全不同了，长明灯的火苗，在我眼中似乎变得更加凝实，散发出的光芒带着一丝暖意。
而屋角的阴影，似乎变得更加深邃，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空气中，原本无形的尘埃，似乎也显现出微弱的轨迹。
最重要的是，我清晰地感觉到，在我掐诀的左手周围，似乎凝聚起了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气”，这股气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和力量感？
但这种奇妙的感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因为我掐诀的手指不够标准，稍微一松，那感觉立刻就消失了，世界又恢复了原样。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体验，让我心头巨震！这本书还有小叔教的这些东西，都是真的！它们能让我触摸到一个完全不同的、隐藏在平常世界之下的真实！
激动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我手心冒汗，我迫不及待地再次尝试掐诀，想要找回那种感觉。
可这一次，无论我怎么努力，手指都快抽筋了，却再也感受不到那股奇妙的“气”，只是徒劳地摆着一个别扭的手势。
挫败感油然而生，看来，这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
就在我全神贯注跟自己的手指较劲时，一种突如其来的、极其尖锐的感觉刺入了我的脑海！
不是声音，也不是景象，而是一种冰冷的“注视感”！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