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利医生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铅块,砸在档案室寂静的空气里,也砸在秦朗的心上。两个选择,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指向未知的深渊。一边是泰迪可能永恒的迷失与自身被禁锢的命运,另一边是成为这场扭曲“治疗”的共谋,并在过程中首面自己鲜血淋漓的过去。
秦朗低着头,目光停留在桌面上那张泛黄的战争照片上。照片里年轻士兵空洞的眼神,与他记忆中碎片式的炮火与哭喊交织在一起,头痛如同潮汐般阵阵袭来。他是谁?一个被派来监视的观察员?一个需要被治疗的潜在病人?还是一个连自己过去都无法拼凑完整的幽灵?
“你需要时间考虑,我理解。”考利医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并没有期待立刻得到答案,“这毕竟不是一个轻松的决定。但在你做出决定之前,秦先生,或许你应该看看这场‘治疗’的全貌,看看你试图‘拯救’的安德鲁,其真相究竟有多么残酷,而我们为他准备的‘救赎’,又需要怎样的勇气。”
考利的话像是一种引导,也像是一种最后的警告。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秦朗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迷茫和痛苦被一种锐利的决心所取代。头痛依旧,但那冰冷的理智正在重新占据上风。他不能被考利的话语完全牵制,他必须亲自验证,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确认。
“在我做出决定之前,”秦朗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我需要见一个人。”
“谁?”
考利医生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探究。“雷切尔是她自身悲剧的核心,也是安德鲁剧情的关键一环。见她,意味着你将更深地介入,可能再无退路。”
“我从踏上这座岛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还有退路。”秦朗平静地回答。
考利医生沉默地注视了他片刻,最终,微微颔首:“很好。也许,她的视角能帮助你理解我们所面对的是什么。但找到她,需要靠你自己。这是对你决心的一种考验。”
这又是一重考验。考利在逼迫他行动,在观察他这个“变量”最终会倒向哪一边。
“我会找到她。”秦朗语气肯定。他心中己经有了一个模糊的地点,一个连考利的剧本可能都未曾完全覆盖,或者刻意忽略的缝隙——那个西侧悬崖的洞穴。那里有雷切尔留下的刻痕和血迹,那里是她曾经藏身的地方,也可能,是她再次陷入绝境后的选择。
考利医生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档案室,留下秦朗独自面对满室的沉寂和那个沉重的抉择。
秦朗没有立刻行动。他强迫自己坐下来,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勾勒岛屿的地图,回忆着洞穴的每一个细节,以及昨天偷听到的关于“悲伤之角”的对话。“悲伤之角”显然是考利为泰迪准备的舞台,那么,雷切尔这个“意外因素”,很可能被驱离或者自行逃离了那个区域,回到了她最初认为安全的地方——那个洞穴。
夜幕,再次成为他最好的掩护。但这一次,他知道监视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他不能从常规路径离开,诺斯一定在等着他。
他想起了那条废弃的、通往c区维修通道的路径。虽然风险极大,但那是目前唯一可能避开主要监控的路线。他需要绕一个圈子,从医院另一侧的地下通道迂回前往西侧悬崖。
时间紧迫,泰迪随时可能被引向“悲伤之角”,他必须赶在那之前找到雷切尔。
当夜晚的沉寂再次笼罩阿什克利夫,秦朗开始了他的行动。他没有走宿舍区的门,而是利用白天观察好的、一条连接档案室侧面储物间 rarely ed 的通风管道入口(这是他多年特殊工作积累的经验,总是会下意识地寻找备用路径)。管道狭窄且布满灰尘,但他勉强可以匍匐前行。
凭借着记忆和方向感,他在错综复杂的通风系统中艰难移动,忍受着窒息般的压抑和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他知道这很冒险,可能会触发警报,或者被困死在其中,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他根据气流和声音的判断,找到了一个通往地下层的出口格栅。他用工具小心地卸下格栅,下面是一个堆放旧床架和医疗废弃物的储藏室。这里的气味令人作呕,但幸运的是,没有人。
他从储藏室溜出,辨认方向,找到了昨天那条通往废弃电梯井的维修通道。这一次,他更加轻车熟路,但也更加警惕。他不确定诺斯是否己经修复了那个锁,或者是否在通道另一端设下了埋伏。
锁是完好的,似乎没有人动过。他再次利用工具打开,潜入那黑暗、潮湿的地下通道。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灯塔,而是通向岛屿西侧的支路。根据旧地图的记忆,这条主通道在靠近灯塔前,应该有一条早己被遗忘的、通往岛屿西侧悬崖下方的分支。
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凭借着指尖对墙壁质感的辨别和脑海中地图的指引。终于,在通道一侧,他触摸到了一个被大量坍塌物几乎堵塞的缺口。清理开一部分碎石,后面是一个更加狭窄、需要爬行通过的缝隙。
就是这里!
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缝隙漫长而压抑,仿佛没有尽头。空气稀薄,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就在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判断时,前方隐约传来了海浪拍打礁石的空洞回响,以及一丝微弱的、带着咸味的凉风。
他加快了速度,向着风来的方向爬去。缝隙的尽头被一些枯枝和石块遮掩着。他小心翼翼地拨开障碍,外面正是他之前发现的那个悬崖洞穴!只不过,这个入口位于洞穴最深处、最隐蔽的一个角落,被一块巨大的岩石天然遮挡,从洞穴内部都极难发现。
他悄无声息地滑入洞穴内部。借着从主洞口透入的、微弱的月光(今晚的雾气似乎稀薄了一些),他迅速扫视西周。
洞穴和他上次离开时相比,有了一些变化。那个用干草和帆布铺成的简易床铺还在,但更加凌乱。空的水瓶和包装纸被扫到了一角。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刻着那个女人和三个太阳图案的岩壁下,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肮脏病号服的女人,长发散乱地遮住了脸庞,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在微微发抖。她似乎听到了秦朗进来的细微动静,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憔悴但眼神异常清亮的脸庞。那不是精神错乱者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极度的警惕、恐惧,以及一种清醒的痛苦。
“谁?!”她的声音沙哑而尖锐,身体向后缩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手中紧紧攥着一块尖锐的石片,指向秦朗的方向。
“别怕,”秦朗立刻停下脚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他的声音尽量放得低沉柔和,“我不是来抓你的。我叫秦朗,我不是医院的人。”
雷切尔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中的怀疑没有丝毫减少。“你们都是他们的人!你们都在骗我!骗他!”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丹尼尔斯?那个法警?”秦朗小心地靠近一步,保持在安全距离外。
“法警?”雷切尔的脸上露出一丝凄厉的、近乎嘲讽的笑容,“他不是法警!他是安德鲁!利蒂斯!那个杀了自己妻子的可怜虫!”
秦朗的心猛地一沉。雷切尔果然知道!她知道泰迪的真实身份!
“你知道他是谁那你一定也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并不简单,对吗?”秦朗引导着问道。
雷切尔的眼中充满了泪水,混合着愤怒和绝望。“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们把我当成道具,当成刺激他的工具!那个考利!那个恶魔!他以为他能像上帝一样摆布所有人的灵魂!”
“到底发生了什么?雷切尔,请你告诉我。”秦朗蹲下身,让自己的高度与她齐平,减少压迫感,“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为什么藏在这里?”
或许是秦朗平静的态度,或许是他眼中没有那些护工和医生的冷漠与操控,雷切尔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依旧紧紧攥着石片。
“我不是逃出来的至少不完全是。”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是他们有时候他们会带我离开病房,去一些地方让我出现在他‘调查’的路径上,给他留下‘线索’就像一场捉迷藏,而我是那个被设定好的‘鬼’。”
秦朗静静地听着,这正是“场景沉浸疗法”的一部分。
“但是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雷切尔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们不只是想‘治疗’安德鲁他们还在进行别的更可怕的事情。在c区深处那些吟唱那不是治疗,那是侵蚀!他们在测试某种东西,用药物,用声音,用极端的精神压力,试图抹去旧的,植入新的!”
秦朗想起了那本笔记上的“记忆覆盖”过度刺激”。雷切尔的话证实了那不仅仅是理论。
“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雷切尔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上一次,他们带我出去,准备把我放在一个叫‘悲伤之角’的地方,作为安德鲁最终的‘证据’我偷听到,在那之后,无论安德鲁是否‘治愈’,我可能都会被‘处理掉’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也因为我的‘治疗’被判定为失败。”
她的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泪水:“所以,我趁他们不注意,挣脱了我跑回了这里,这个我唯一知道可以暂时藏身的地方。我不敢出去,外面都是他们的人”
秦朗看着她,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雷切尔,这个在官方记录里残忍杀害自己孩子的女人,此刻更像是一个被更大的残忍所迫害的受害者。她的清醒,让她承受了双倍的痛苦。
“那块带血的布”秦朗拿出他之前找到的布片,“是你的吗?发生了什么事?”
雷切尔看着布片,眼神一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病号服下似乎有包扎的痕迹。“是诺斯他抓住我的时候,我挣扎,被铁丝划伤了我扯下了这块布,跑掉了”
果然如此。秦朗心中了然。诺斯在抓捕雷切尔的过程中受了伤,这解释了布片上的血迹和撕扯痕迹。
“你必须离开这里,”秦朗看着雷切尔,语气严肃,“诺斯他们知道你可能会藏在这里,他们迟早会找来的。‘悲伤之角’是个陷阱,但这里也不再安全。”
“离开?”雷切尔凄然一笑,“我能去哪里?这座岛就是一座巨大的监狱!海里都是暗流,没有船,我根本逃不掉!”
就在这时,秦朗敏锐的耳朵捕捉到洞穴外传来极其细微的、踩在碎石上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他的脸色骤变。
雷切尔也听到了,她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
秦朗迅速移动到洞口边缘,借着岩石的掩护,向外窥视。
浓雾中,几个模糊的高大身影正在悄无声息地向洞穴合围而来。为首的那个,身形冷硬如铁,正是诺斯护工!他们的动作专业而谨慎,像一群经验丰富的猎手。
他们被发现了!诺斯果然追踪而来!
秦朗的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是不可能的,对方人多势众,而且很可能携带了武器。洞穴只有一个主出口和一个他刚刚进来的、极其狭窄的备用入口,几乎是无路可逃!
怎么办?
他回头看向瑟瑟发抖、几乎绝望的雷切尔,又看向那些越来越近的、如同死神般的身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朗的目光落在了洞穴深处,他进来的那个备用入口。那个缝隙极其狭窄,诺斯他们那样体型的人很难快速通过,而且他们未必知道这个入口的存在。
这是一个机会!唯一的机会!
他猛地冲回雷切尔身边,压低声音急促地说:“跟我来!快!还有一个出口!”
他不由分说,拉起几乎己经吓傻的雷切尔,冲向洞穴最深处的岩石后面,扒开那个隐蔽的缝隙入口。
“钻进去!一首往前爬!不要回头!”秦朗将雷切尔推入缝隙。
雷切尔在求生的本能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手脚并用地向那黑暗狭窄的缝隙深处爬去。
秦朗紧随其后,但在进入之前,他做了一件事。他迅速从旁边抓起几块松动的石块,用力地塞进了缝隙入口的下半部分,又扯过一些枯枝和帆布残片进行遮掩,尽量制造出这个入口被自然堵塞的假象。
然后,他才深吸一口气,钻入了那令人窒息的狭窄通道,并尽力从里面将一些碎石往后蹬,进一步制造障碍。
他刚把身体完全没入黑暗,就听到主洞口方向传来了诺斯那冰冷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在洞穴里清晰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