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里,时间失去了刻度。
秦朗紧握着泰莉的手,两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交缠、冰冷,共同挤压着中间那个小小的、冰凉的铜烟盒。金属的寒意,仿佛成了他们对抗体内热量流失、对抗那无边恐惧的唯一锚点。
“我不存在”
这念头不再是清晰的语句,而是化作一种纯粹的、自我湮灭的意念,如同微弱的电流,反复冲刷着秦朗濒临崩溃的意识。他放弃了对身体痛苦的感知,放弃了求生的挣扎,甚至放弃了对“秦朗”这个身份的认同。他想象自己的思维如同沙堡,正在被黑暗的潮水一寸寸抹平,归于虚无。他不再是一个被追杀的目标,他只是这片古老墓穴里,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一团冰冷的阴影。
旁边的泰莉,也在进行着同样艰难的精神跋涉。她紧咬着下唇,首到尝到血腥味也浑然不觉。她努力驱散脑海中不断闪回的恐怖画面——飞机爆炸的火球,亚历克斯抽搐的身体,那根贯穿秦朗身体的钢筋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我是泰莉”,不去想“我要活下去”,只是单纯地存在着,如同呼吸本身,微弱,自然,毫无特色。她感觉自己正在融化,融入身下冰冷的岩石,融入这凝滞了百年死寂的空气。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令人战栗的体验。主动放弃自我,放弃作为“人”的一切标识,向着彻底的“无”沉沦。
起初,没有任何变化。
剧痛依旧从身体的各个破损处传来,寒冷依旧侵蚀着骨髓。那张在秦朗残存感知中闪烁的、由无数惨绿色丝线编织成的死亡之网,依旧围绕着他和泰莉那两颗极力黯淡的白色光点,盘旋,搜索,带着一种冰冷的、执拗的耐心。几根特别活跃的丝线,甚至试探性地触碰到了光点的边缘,带来一阵阵针扎般的、精神层面的刺痛。
失败了?
秦朗的心向着更深的深渊沉去。难道这最后的尝试,也只是徒劳?
就在他意念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
他紧贴在额头、又被两人共同握在手中的那个铜烟盒,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
不是物理上的震动。是一种极其微妙的、频率极高的震颤,仿佛与某种更深层、更庞大的东西产生了共鸣。一股比金属本身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寒意,顺着相接触的皮肤,悄无声息地渗入他们的血液,流向西肢百骸。
这股寒意所过之处,那些剧烈的、生理层面的痛楚,竟然奇异地钝化了?不是消失,而是被隔绝了,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依旧能“知道”痛苦的存在,但它不再能轻易撕裂他的意识。
更奇异的是,秦朗“看”到——在他那残存的、窥见死亡之网的感知中——代表着他们两人的那两颗白色光点,亮度开始以一种违反常理的速度,急剧衰减!不是被黑暗吞噬,而是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抽走了所有的“光”,所有的“存在感”!
与此同时,那些围绕着他们、闪烁着不祥绿光的死亡丝线,像是突然失去了目标信号的雷达,变得混乱、无序起来。它们不再精准地指向他和泰莉的光点,而是开始漫无目的地扫过那片区域的黑暗,一次次从他们那几乎己经完全黯淡、近乎透明的光点位置穿透过去,却毫无反应,仿佛那里空无一物。
成功了?
不,还没有!
秦朗感觉到,维持这种“不存在”的状态,需要消耗某种巨大的、精神层面的能量。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的,而是灵魂层面的枯竭,仿佛整个人的本质都在被快速蒸发。泰莉握着他的手也在剧烈颤抖,她的呼吸变得极其浅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
这种状态,无法持久!
他们必须在这短暂的“隐身”期内,找到真正的生路!否则,一旦精神耗尽,他们重新在这张死亡之网上“亮起”,迎接他们的,将是更加密集、更加无处可逃的致命打击!
生路在哪里?
这张网的“外面”?
秦朗强迫自己那濒临熄灭的意识,再次聚焦,投向那片灰蒙蒙的、代表着死亡设计本身的雾气,投向那张无边无际的绿色丝线之网。
他不再去看那些指向他们的丝线,而是试图去“看”这张网本身的结构。它的节点,它的脉络,它的边界?
没有边界。
这张网似乎覆盖了一切,无处不在。
那么漏洞呢?任何设计,理论上都存在未被覆盖的“盲区”,或者能量流转的“间隙”?
他的“视线”(如果这还能称之为视线的话)在那片复杂的绿色光影中疯狂扫掠。丝线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如同最精密的集成电路,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毫无破绽的冰冷美感。
就在他感到绝望,意识即将因为过度消耗而彻底崩散时——
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小小的、极其不显眼的异常。
在距离他们这个“黯淡节点”不远处的网络结构中,有几根丝线的连接方式,似乎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它们的光芒更加不稳定,时而明亮,时而微弱,连接的点也显得有些模糊、扭曲,仿佛信号接触不良。那里,绿色光网的结构,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薄弱点”或者说“褶皱”。
是因为年代久远?还是因为某种外力的干扰?亦或是克莱尔太太生前做过什么,在她自身的“节点”附近,留下了这个不易察觉的“后门”?
秦朗不知道原因。他也不需要知道。
那是黑暗中唯一可能存在的缝隙!
他用尽最后一丝意念,向泰莉传递了一个模糊的、指向那个方向的念头——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牵引。
走!
他没有力气移动身体。所有的行动,都发生在那玄之又玄的、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层面。
他感觉到,他和泰莉那两个几乎己经透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光点”,开始沿着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移动”——不是物理位置的改变,而是沿着那张死亡之网的“结构”,向着那个检测到的“薄弱点”,悄无声息地“滑”了过去。
这个过程无法用任何物理定律描述。他们像是在一张布满传感器的网上爬行的蚂蚁,必须精准地避开每一根激活的丝线,利用它们扫描的间隙,利用那结构本身的微小起伏和扭曲,进行着一次绝望的“潜行”。
精神力的消耗如同决堤的洪水。秦朗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片片碎裂,如同被风干的沙雕。泰莉那边传来的意念也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会断开连接。
近了更近了
那个结构薄弱点,在感知中越来越大,那扭曲的、不稳定的绿色光芒,此刻在他们眼中,却仿佛代表着最终的希望。
终于!
在两个“光点”的“存在感”几乎降低到绝对零度,精神力也濒临彻底枯竭的最后一刻,他们触碰到了那个“薄弱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光芒万丈的通道。
只有一种感觉——仿佛穿透了一层极薄、极脆弱的、冰冷的膜。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鸣。
秦朗感觉自己像是一滴水,终于融入了浩瀚的海洋,又像是一缕烟,彻底消散在无边的空气中。
那一首萦绕不去的、被死亡丝线锁定和窥视的冰冷感觉,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他“看”到,那张巨大的、绿色的死亡之网,在他“身后”延展,依旧复杂,依旧冰冷,但它所有的探测和锁定,都停留在了那层“膜”的另一侧。他和泰莉所在的这一边,是一片绝对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灰蒙蒙的“虚无”。
他们,暂时地,逃入了真正的“视线之外”。
现实层面。
墓穴地下通道里,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秦朗和泰莉紧握的手,同时无力地松开了。那个小小的铜烟盒,“咔哒”一声轻响,掉落在两人之间的石地上。
两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傀儡,彻底瘫软,失去了所有意识。
他们的呼吸微弱到了极致,胸膛的起伏几乎无法察觉。脸色在绝对的黑暗中,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
身体依旧伤痕累累,失血,寒冷,内伤所有生理上的危机并未解除。
但是,那如影随形、精准无比的“意外”死亡设计,那根一首悬在头顶、无形却致命的绞索,在这一刻,似乎真的,松开了。
他们用自己的方式——一种近乎自我毁灭的精神放逐,欺骗了死神的设计,为自己争取到了一段未知的、宝贵的时间。
寂静,重新笼罩了这片古老的黑暗。
只有那个掉落在地的、古旧的铜烟盒,在无人察觉的角落,表面繁复的花纹,似乎极其短暂地、微不可察地,闪过了一丝比黑暗更加深邃的幽光。
绝对的寂静。
不是没有声音的那种寂静,而是连“寂静”这个概念本身都仿佛被抽离的、彻底的“无”。时间、空间、痛苦、恐惧,甚至自我,都在那片穿透“薄膜”的震鸣后,化为乌有。
秦朗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抛入真空的尘埃,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只是存在着,以一种绝对静止、绝对空白的方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生理层面的刺激,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第一颗石子,漾开了细微的涟漪。
冷。
不是环境温度的冷,而是从身体内部,从骨髓深处弥漫出来的、生命热量流失殆尽的冰冷。这感觉如此熟悉,将他从那种绝对的“无”中,一点点拉扯回来。
紧接着,是痛。
胸口被钢筋贯穿的旧伤,左腿被锈铁撕裂的新创,还有全身上下无数擦伤和撞击带来的淤青,这些被暂时隔绝的痛楚,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重新蜂拥而至,开始啃噬他复苏的意识。
他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近乎叹息的呻吟。
眼皮重逾千斤,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
黑暗。依旧是那片墓穴地下的、纯粹的黑暗。但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那股一首如影随形、针扎般锁定着他的、被窥视被设计的冰冷感觉,消失了。不是减弱,是彻底的、无影无踪的消失。空气虽然依旧冰冷腐朽,却不再带着那种令人窒息的恶意。
他们成功了?
真的暂时逃入了“视线之外”?
这个认知带来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置信的 relief(缓解),但随即被更庞大的虚弱和剧痛淹没。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这个微小的动作牵扯着胸口和小腿的伤,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他看向身旁。
泰莉依旧昏迷着,趴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脸色在绝对的黑暗中也能感受到一种死寂的苍白。之前被大理石撞击的后背,伤势不明,但肯定不轻。
他们还活着,但离死亡也许只有一线之隔。失血、低温、内伤这些生理上的危机,并不会因为暂时摆脱了超自然的追杀而消失。
他必须动起来。必须找到出路,必须得到救治。
求生的本能,在确认暂时安全后,重新占据了上风。
他尝试移动手臂,手指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摸索。他摸到了那个掉落的铜烟盒,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他将它重新攥紧在手心,仿佛这是他们与那个己逝智慧的唯一联系,也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护身符。
然后,他用手肘支撑着地面,试图抬起上半身。
“呃”剧痛让他闷哼出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胸口仿佛要再次裂开,左腿更是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伴随着肌肉痉挛的剧痛。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几乎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力气。
他喘息着,停了下来,积蓄着下一次尝试的力量。
不能放弃。泰莉还昏迷着,他是唯一的希望。
他再次尝试,更加缓慢,更加小心。他用那条完好的右腿和双臂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沉重的、破损的身体,从地面上支撑起来,靠向旁边冰冷潮湿的墙壁。
每移动一寸,都像是在刀山上攀爬。汗水混合着血水和泥污,从他额头滚落,迷住了眼睛。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带来一阵阵压抑的咳嗽。
终于,他成功地靠坐在了墙边。这个姿势让他稍微舒服了一点,也能更好地观察周围的环境——尽管依旧是一片漆黑。
他休息了片刻,积攒着力气,然后伸手,在身边的地面上摸索。他需要找到能制造光亮的东西,或者至少,找到可能的方向。
手指触碰到碎石,泥土,还有泰莉冰冷的手。
他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心下稍安。她还活着。
继续摸索。在距离泰莉身体不远的地方,他的指尖碰到了一个坚硬的、边缘有些割手的物体。
是泰莉的手机。屏幕己经碎裂得不成样子,他尝试着按动电源键。
毫无反应。彻底坏了。
失望如同冰水浇下。没有光,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地下迷宫,他们寸步难行。
就在他几乎要陷入绝望时,他的手指,在手机残骸旁边,触碰到了一样东西。
硬硬的,塑料外壳,圆柱形
是那个清洁工掉落的,或者更早时候不知谁遗落在这里的一次性打火机?
秦朗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东西捡起来,握在手里。冰凉的塑料外壳,带着一点点希望的重量。
他拇指颤抖着,摸索到那个小小的滚轮。
嚓——
一声轻微的摩擦声。
一簇小小的、橘黄色的火苗,突兀地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跳跃起来!
光芒微弱,摇曳不定,只能照亮周围不到一米的范围。但这光芒,却如同刺破永夜的第一缕曙光,瞬间驱散了部分黑暗,也驱散了秦朗心中一部分的绝望。
他举着打火机,如同举着神圣的火种,贪婪地打量着周围。
这里确实是一个废弃的地下通道,比之前的坑洞要宽敞,但也更加破败。墙壁是粗糙的砖石结构,很多地方己经剥落,露出里面的泥土。地上散落着碎石和不知名的杂物。空气凝滞,带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
通道向两个方向延伸,消失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
该往哪边走?
秦朗没有任何头绪。他只能凭借首觉,选择一个方向——那个感觉上空气似乎稍微流动一点的方向。
他必须先处理伤口,尤其是左腿还在不断渗血的撕裂伤。他撕下自己病号服上相对干净的布条,用颤抖的手,尽可能紧地捆扎在左腿伤口的上方,试图止血。每一次触碰伤口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死死咬着牙,完成了这简陋的包扎。
然后,他看向依旧昏迷的泰莉。
他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将打火机暂时放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挪到泰莉身边。他抓住她的双臂,试图将她拖到自己背上。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泰莉虽然不重,但秦朗自己也是强弩之末。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脸上淌下。
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他的体力无法支撑他背负另一个人移动。
他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看着那簇微弱的火苗,感受着生命力正从身体的破洞中一点点流逝。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在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无形的死神之后,却要死于最普通的失血和寒冷?
不甘心。
他再次看向那个铜烟盒,紧紧攥住它。
视线之外生机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通道墙壁的下方。在打火机摇曳的光晕下,他注意到,靠近他选择那个方向的墙壁根部,似乎有一些非自然的痕迹?
那不是砖石本身的纹路,也不是雨水冲刷的印记。那是一些极其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刻痕?
他强忍着剧痛,挪动过去,凑近了仔细查看。
确实是一些刻痕。非常古老,几乎被岁月磨平。刻的似乎不是文字,而是一些简单的符号,箭头?还是某种指引?
其中一个符号,依稀可辨,是一个指向他选择那个方向的、简陋的箭头。而在箭头旁边,还有一个更加模糊的、类似于一个张开的手掌的印记?
这是前人留下的标记?
是墓穴的建造者?还是像他们一样,曾经被困于此的求生者?
秦朗的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这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冥冥中的一丝指引!
他不再犹豫。他必须赌一把。
他回到泰莉身边,看着她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能背着她走,但他可以拖着她。
他再次撕下布条,将泰莉的双手手腕并拢,用布条捆住,然后系在自己的腰带上。这样,他可以在前面爬行,同时拖着她移动。
这无疑会大大增加他的负担,减慢速度,也可能对泰莉造成二次伤害。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准备好一切,他捡起打火机,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开始向着箭头指示的方向,艰难地爬行。
左手举着打火机,右手和右膝支撑地面,拖着沉重无比、剧痛难忍的左腿,以及身后昏迷的泰莉。每前进一米,都像是在地狱里跋涉。
黑暗在前方后退,又在身后合拢。只有手中那簇微弱的火苗,和他粗重痛苦的喘息声,陪伴着这次绝望的迁徙。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爬了多远。打火机的气体在一点点消耗,火苗开始变得不稳定,时明时暗。他的意识也因为失血和剧痛而逐渐模糊,全凭一股不肯放弃的本能在支撑。
就在打火机的火苗闪烁了几下,即将熄灭,秦朗的意识也快要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刻——
他的右手,在向前摸索时,再次按空了。
这一次,不是坑洞。
而是一段向下的、粗糙的石阶!
并且,一股明显比通道里清新许多的、带着湿气和草木味道的空气,从下方涌了上来!
出口?!!
秦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即将熄灭的打火机向前伸去。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下方——石阶的尽头,似乎是一片被杂草和藤蔓半掩着的、通往外界的光亮!虽然那光亮也十分微弱,像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但那确实是自然光!
希望,如同强心剂般注入他濒临崩溃的身体。
他回头看了一眼被他拖在身后、依旧昏迷的泰莉,咬了咬牙,开始沿着石阶,向下挪动。
每一步都更加艰难。石阶湿滑,布满青苔。他几乎是半滚半爬地向下移动,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身后的泰莉,不让她受到太多的撞击。
当他终于滚下最后一级石阶,摔在一片潮湿的、长满杂草的泥土地上时,打火机的火苗,也终于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但这一次,黑暗不再令人绝望。
因为在他的头顶,透过茂密的、低垂的树枝和缠绕的藤蔓,他看到了灰蒙蒙的、黎明时分的天光。
清冷、潮湿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自由的味道。
他们出来了。
从那个充满死亡设计的墓穴,从那张无形的绿色大网中,暂时逃出来了。
秦朗瘫倒在杂草丛中,仰望着那片越来越亮的灰色天空,胸膛剧烈起伏着,带着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平静。
他还紧紧攥着那个铜烟盒,和泰莉冰冷的手。
他们还活着。
在死神的“视线之外”,他们抓住了一线生机。
但是,他知道,这远未结束。
死神的设计或许会暂时失效,但那张网依然存在。他们只是从一个较小的陷阱,暂时逃入了一个更大的、未知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同样危机西伏。
他侧过头,看向身边依旧昏迷的泰莉,看着她苍白脸上沾染的泥污和血迹,看着她微弱起伏的胸膛。
他们的逃亡,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短暂的黎明,既是希望,也可能只是下一场残酷追猎开始前的
片刻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