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王家。
这里的气氛,只能用“乌云惨淡”四个字来形容。
民警同志们来来回回,在他们那间被搬空了的屋子里勘察了好几天。
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每一个角落,放大镜对着门锁研究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却和周家那边一模一样。
“门窗完好,没有任何暴力闯入的痕迹。”
“同志,我们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这个案子……作案手法实在是太刁钻了。”
“我们以前,闻所未闻。”
“你们就……先静候消息吧。”
领头的民警同志拍了拍王富贵的肩膀,留下一句干巴巴的安慰,便带着人收队离开了。
静候消息?
等消息来了,他们一家子恐怕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张春花一屁股瘫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开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我的天爷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杀千刀的贼!偷东西也不知道给留条活路啊!我的粮票!我的布票!我给我儿攒着娶媳妇儿的钱啊!”
王富贵脸色铁青,一脚踹翻了旁边唯一剩下的小板凳,木屑四溅。
“哭!哭!哭!就知道哭!哭能把东西哭回来吗?!”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周明轩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
几天不见,这个曾经在周家养尊处优、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象是被抽走了浑身的精气神。
他的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身上的确良衬衫也变得皱巴巴的,沾染着不知名的污渍。
“儿啊!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
张春花看见儿子,象是见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
“你受苦了!那些天杀的稽查办,有没有打你?有没有骂你?快让妈看看!”
周明轩木然地站着,任由她检查,眼神空洞得象一潭死水。
王富贵心头一跳,压抑着最后的希望,急切地问道。
“明轩,怎么样了?周家那边……”
周明轩缓缓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沙哑干涩的声音。
“……都……都没了。”
“什么没了?”
王富贵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
“周家的东西……稽查办的人把周家人一个一个喊过去问话,查了好几天。”
周明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
“最后确认,他们家没有藏匿任何财物。”
“也就是说……”
“周家地下室里的那些金条、古董、字画……跟我们家的电冰箱一样,也……也都不翼而飞了!”
轰隆——!
王富贵只觉得一道天雷在脑子里炸开,眼前阵阵发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完了。
全完了。
那个举报信,是他让周明轩写的。
那个计划,是他和婆娘张春花一起琢磨出来的。
先举报周家通敌,让稽查办把人抓走,把宅子查封。
然后,他们再让周明轩趁乱,凭借着从小在周家长大的熟悉,潜入地下室,将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出来。
有了那批财宝,他们王家,就能在这江城横着走!
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可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他们这边举报信刚递上去,周家里就被一个神出鬼没的贼给搬空了!
更让他们吐血的是,那个贼,竟然连自己家也一并光顾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
这何止是蚀把米!
这简直是连人带锅都被人一窝端了!
更让他们绝望的是,随着周家被查,周衍之的肥皂厂也被稽查办直接查封充公了。
他们夫妻俩托关系在厂里弄到的那份清闲工作,自然也打了水漂,被直接赶了出来!
“我的天爷啊!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张春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拍着大腿,撒泼打滚。
王富贵烦躁地抓着头发,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屋子里很快就烟雾缭绕。
良久,他象是想通了什么,猛地把烟头一扔。
“哭!哭有什么用!天还没塌下来呢!”
他的眼里闪铄着一丝阴狠的光。
“穷是穷了点,但你忘了?我们跟周家那帮倒楣蛋不一样!”
“他们马上就要被下放去乡下住牛棚了,我们呢?我们还留在城里!”
这话,让张春花的哭声戛然而止。
对啊!
他们是举报有功的人,怎么也不会被下放。
只要人还在城里,就总有办法!
张春花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鼻涕,三角眼里精光一闪。
“当家的,你说的对!”
“咱们……咱们不是还有婷婷吗?”
她压低了声音。
“城东那个杀猪的李屠夫,不是早就看上我们家婷婷了吗?他可是说了,只要我们点头,立马就给两千块的彩礼!”
两千块!
在这个年代,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王富贵的眼睛也亮了。
“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两千块到手,够我们家风风光光过好几年了!”
“到时候,咱们拿着钱,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不比在那肥皂厂里受气强?”
夫妻俩一拍即合。
周明轩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说话。
对于卖掉自己那个所谓的姐姐,他没有半点不忍,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在他看来,王婷婷那个赔钱货,唯一的价值,就是能给家里换点钱了。
张春花越想越美,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去找媒人!”
她说着,就准备往外走,可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了下来。
“不对啊……”
她皱起眉头,环顾了一下这间小小的屋子。
“婷婷那个死丫头呢?”
王富贵也愣了一下。
“对啊,那丫头呢?我好象……有好几天没看见她了。”
周明轩更是一脸不耐烦。
“我怎么知道?从我回来就没见过她。”
三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是啊。
王婷婷呢?
这几天家里鸡飞狗跳,天翻地复,他们满心满眼都是被偷走的财物和破灭的发财梦,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家里还少了一个大活人!
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婷婷!王婷婷!你死哪儿去了!”
张春花扯着嗓子,在屋里屋外喊了起来。
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一眼就能看到头。
没人应。
“这个赔钱货!关键时候找不到人!看我逮到她不打断她的腿!”
张春花骂骂咧咧,王富贵也沉着脸,在屋里翻箱倒柜。
整个王家,瞬间陷入了一片鸡飞狗跳之中。
就在这时,一阵清淅的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咚!咚!咚!
屋里的三个人,动作都是一僵。
“谁啊?大白天的敲什么敲,奔丧啊!”
张春花没好气地吼了一声,走过去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梳着齐耳的短发,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工作服,脸上挂着无比璨烂热情的笑容。
“请问,是张春花和王富贵同志家吗?”
张春花警剔地看着她。
“你谁啊?找我们干什么?”
那女人脸上的笑容更璨烂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我是街道知青办的,我叫马红霞。”
她说着,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大红封,喜气洋洋地递了过来。
“恭喜你们啊!你们家可真是中大奖啦!”
“我今天来,是专门给你们报喜的!我有一个天大的喜讯要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