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领着他们穿过堂厅,从后门出去,又进了一栋相连的建筑。
这里象是个仓库,空气有些浑浊。
仓库的尽头,一张宽大的酸枝木茶台后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麻布唐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玉扳指。
他就是陈四爷。
陈四爷没有起身,只是抬眼皮扫了赵祥一眼,目光平静无波,象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他的身后站着几个年纪相仿的老者,个个神情倨傲,那是他手下最懂行的金耳朵。
“坐。”陈四爷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平淡。
赵祥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下。
他身后的兄弟们则默不作声地散开,站在四周,眼神警剔。
“香江来的朋友,想跟我谈什么生意?”
陈四爷亲自提起紫砂壶,冲洗着茶杯,动作不疾不徐。
“盗版磁带。”赵祥开门见山。
陈四爷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将一杯功夫茶推到赵祥面前。
“小兄弟,我这仓库里最多的就是从香江来的盗版带。
货色嘛……
呵呵,听个响罢了。”
他的语气很客气,但那份骨子里的轻篾却毫不掩饰。
他身后那几个金耳朵更是撇了撇嘴,脸上写满了不屑。
在他们看来,香江盗版就是劣质的代名词,又是来骗钱的江湖混子。
此时,市场上质量好的盗版普遍来自台岛。
赵祥没有争辩。
他牢记着林超的交代,在这种老江湖面前,说一万句不如让他亲耳听一次。
他回头打了个手势。
两个兄弟立刻上前,将一个沉重的箱子打开,从里面抬出一台崭新的日本先锋牌音响,熟练地接上电源。
陈四爷和那几个老师傅的眼神微微变了变。
这套设备在曼谷是有钱都难买到的高级货。
看来对方不是一般的小角色。
赵祥从怀里拿出两盘磁带,一盘是宝金唱片发行的正版,另一盘则是打着靓声版标记的翻版。
他先将正版磁带放进卡座,按下了播放键。
悠扬的歌声响起,是邓丽君。
音质不错,是这个时代该有的水准。
陈四爷和他手下的老师傅们都点了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这种货色他们见得多了。
一曲放罢,赵祥取出磁带换上了那一盘靓声版。
他再次按下了播放键。
前奏的第一个音符响起的瞬间,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通透感。
吉他的每一根弦的震动,伴奏里沙锤最细微的摩擦,都清淅得仿佛就在耳边。
邓丽君的歌声不再是从喇叭里传出来的平面声音,而是变得立体、饱满,充满了呼吸感和临场感。
仿佛她本人就站在这间闷热的仓库里,为你一个人演唱。
那几个刚才还一脸倨傲的金耳朵,此刻全都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是见了鬼一样的震惊。
他们一个个凑到音响前,耳朵几乎要贴在喇叭上,眼睛瞪得象铜铃。
“这怎么可能?”一个老师傅的声音都在发抖。
“人声和乐器完全分开了,高音清亮,低音沉稳,一点杂音都没有!”
“这不是翻版,这比正版还好上十倍!”
陈四爷捏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混迹音象江湖几十年,自问什么样的好东西没听过。
但今天,他引以为傲的经验和耳朵被彻底颠复了。
这不是生意。
这是一座金山。
一曲终了,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老旧吊扇转动的吱呀声。
陈四爷缓缓放下茶杯,看向赵祥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之前的轻篾和审视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贪婪与敬畏的目光。
“这位小兄弟,”他清了清嗓子,连称呼都变了。
“这个货,不知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
“砰!”
仓库的大门被人一脚从外面狠狠踹开。
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
来人约莫三十岁,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纹满了狰狞的猛兽刺青,脖子上挂着一串粗大的金链子,眼神凶狠得象一头饿狼。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凶神恶煞的泰仔,手里都拎着水管、砍刀。
一股蛮横暴戾的气息瞬间冲散了屋里的氛围。
陈四爷的脸色沉了下去。
“巴颂,你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曼谷本地迅速崛起的社团怒火社的老大,疯狗巴颂。
巴颂咧开嘴,露出一口被槟榔染黄的牙,目光越过陈四爷,直接落在了赵祥和那台音响上。
“听说有香江来的朋友,带了好东西?”他用生硬的粤语说道,语气充满了挑衅。
“我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好东西,值得四爷你亲自接待。”
话音未落,他身后一个手下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抬脚就朝那台先锋音响踹去。
“咔嚓!”
名贵的音响被踹翻在地,发出刺耳的破裂声。
另一个手下则一把抢过桌上的那两盘磁带,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轻篾地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碎。
“在曼谷,我们泰人说了算!”巴颂的目光在赵祥和他的兄弟们脸上一一扫过,满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里的生意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插手!”
“陈四爷,你也是老人了,别犯糊涂。
你要是敢跟他们合作,我不保证你的那些店铺明天还能不能开门。”
赵祥身后的兄弟们个个怒火中烧,手已经按在了腰后。
赵祥却抬起手制止了他们。
他记得林超的话,强龙不压地头蛇。
这次来是谈生意,不是打架。
他的目光很冷,象是在看一个死人。
赵祥盯着巴颂,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会后悔的。”
说完,他不再多看一眼,转身便走。
赵祥手下的十几个兄弟也收起了脸上的怒意,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混乱。
这支队伍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纪律性,走出了仓库,消失在唐人街嘈杂的人流里。
巴颂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屑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一群孬种!”
仓库里,陈四爷看着一地狼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