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把整个海岛照得金灿灿的。
陈家的小院里,油渣的香气还没散去,即将到来的认亲宴,注定要在这片家属院里,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浪。
香气还没完全散开,院门就被敲响了。
“大姐!开门!”李春花的大嗓门隔着门板都能震下墙皮。
陈建军正在院子里劈柴,过去开了门。只见李春花两手各拎着两条长条凳,身后跟着刘卫华,肩膀上扛着一张这就快绝迹的八仙桌。高凤怀里抱着一大摞碗盘,走起路来象个摇摇晃晃的鸭子。
“哎哟,我还说让建军去拿,这怎么好意思!”陈桂兰擦着手迎出来,帮忙。
这年头办席面,不兴去饭店,太贵,也没那个必要。就在自家院子里支起大棚,垒起土灶。
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人情味儿。谁家也没那么多桌椅板凳,都是左邻右舍凑。
“陈大姐,以咱俩的关系,不用见外。反正我们也要过来,顺手的事。都在这儿了。”李春花把凳子放下,气都不喘,“咱家的一套,还有小王媳妇家的,都给借来了。碗盘底下我都用红指甲油点了印儿,回头好认。”
“那感情好,春花妹子你办事,我是一万个放心。”陈桂兰感激。
这时候的人东西金贵,怕混了,借出去的碗盘底下要么刻个字,要么点个漆。
收回去的时候,谁家的碗有个缺口,谁家的盘子有了裂纹,大家都心里有数,却也不在那一两处计较,顶多下次见面多塞把瓜子算是赔礼。
“建军,搭把手!”刘卫华喊了一声。
“来了。”
两个大男人把八仙桌在院子正中央摆好。
这桌子可是刘卫华从老家带来的老物件,平时轻易不拿出来。
“谢了兄弟。”陈建军给刘卫华递了根烟。
“谢啥,今儿这顿饭吃得值,回头副团你再多教我几招讨好媳妇的招比什么都管用。”刘卫华嘿嘿一笑,把烟夹在耳朵上,挽起袖子就开始帮着搬石头垒临时灶台。
陈桂兰看着院子里忙碌的身影,心里热乎。
这就叫远亲不如近邻。
不象后世,给个红包坐那儿吃完嘴一抹就走,甚至连主家都不一定能说上两句话。
现在的席面,那是全院的大事。
谁家办喜事,就是全院的喜事,择菜的、洗碗的、端盘子的,甚至连那不怎么对付的,也会借个桌子板凳过来,图个面子上过得去。
不过,他们这次认亲宴就两桌,场面没那么大。等儿媳妇生了,满月宴那就得大场面了。
高凤把碗盘归置好,一头钻进厨房:“大娘,那石斑鱼和螃蟹我来收拾,您那刀工留着切肉,别在那鱼鳞上费劲。”
“行,那几只和乐蟹小心点,别夹着手。”陈桂兰也没客气,把那两盆还吐着泡泡的大螃蟹交给了高凤。
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太阳升起来,照在那些还没干透的露水上。
家属院里的其他人也都探头探脑。
“真办啊?这动静不小。”
“我看建军把桌子都借来了。”
潘小梅嗑着瓜子站在邻居家,斜着眼往这边瞅。
她没收到请柬,不能蹭吃蹭喝,心里酸得象喝了二斤陈醋。
看着李春花忙前忙后,她啐了一口瓜子皮:“李春花一家也是傻子,人家办席面,她倒好,自己忙活上了,欠得慌。也不见人家 卖衣服卖糖水带着她赚钱。”
郑嫂子在一旁听到,道:“潘婶子,人家春花和陈大姐关系好,愿意帮忙,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干你什么事,你这么帮陈桂兰说话,也没见人家请你啊?”
郑嫂子:“我可没某些人厚脸皮,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有些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潘小梅呸了一口,“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认亲宴吗?一个干亲而已,算不上什么正经亲戚,指不定人家根本没拿这当回事,也就陈桂兰剃头挑子一头热。”
“等着看吧,何医生家世好,指定看不上他们家,别送几匹布就过来了,陈桂兰拿出这种架势,那才真是笑掉人家大牙了。”
“那潘婶子你可要瞧好了,别眼瞎心盲,看不得别人好。”郑嫂子不再理会,转身进屋去了。
旁边路过的小战士也听到了潘小梅的话,没搭理她,反而加快脚步往陈家跑,手里还提着两瓶好酒,大声道:“陈团……不对,陈副团,这是政委让我送来的!”
潘小梅的脸僵了一下。
政委都送酒了?
真是奸猾,居然借着这个机会巴结领导,哪象他们这些人,只会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事。
果然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这世道真是不公平,像陈建军这种取巧的人居然也能当副团长,而她儿子只能当个副营长。
陈家院子里,香味开始霸道地往外钻。
那是油炸锅包肉的味道。
陈桂兰是东北人,今儿这席面上特意加了这道硬菜。
里脊肉切得大片,挂上淀粉糊,下油锅炸两遍,第一遍定型,第二遍酥脆,最后烹入糖醋汁,那是老远就能闻到的酸甜焦香。
紧接着是红烧肉的闷香,那是用了炒糖色,加了八角桂皮和她带来的大酱慢火煨出来的,肥而不腻。
再混合着海鲜特有的鲜味,整个家属院上空仿佛都笼罩在一层名为“馋死人”的云雾里。
林秀莲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笔,在一个红皮本子上记着借来的物件。
“王嫂子家,两把竹椅。”
“周嫂子家,十个大瓷碗。”
她字迹娟秀,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陈建军抽空过来,给她倒了杯温水:“累不累?进屋躺会儿?”
“不累。”林秀莲笑着摇头,看着满院子的烟火气,“听着大伙说话,心里踏实。”
日头渐高,家属院里的喧闹声也大了起来。
陈建军动作麻利,把借来的桌椅在院子里摆成了两排。桌上铺着红纸剪的喜字,虽说不是结婚,但这红彤彤的颜色看着就喜庆,把前些日子那股子憋屈气冲散了不少。
陈桂兰换了身干净衣裳,深蓝色的的确良褂子,下面是黑裤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个髻,插着一根金簪子。整个人往那一站,精神斗擞,哪象个刚在灶台前忙活了一早上的老太太。
“大娘,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