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莲啊,”陈桂兰指着画上那个正跟人吵架的自己,乐了,“你看把你妈画的,这大嘴叉子,这瞪着的大眼珠子,一看就不好惹。但这精气神,嘿,抓得真准!”
林秀莲有些不好意思,“妈,我是不是把你画丑了?”
“丑啥?这就叫真实!”陈桂兰把画本塞回儿媳妇手里,语气不容置喙,“听建军的,投!必须投!我就觉得比那报纸上干巴巴的小人书好看多了。那上面的画人都跟木头桩子似的,哪有咱们秀莲画的有活气儿?”
陈建军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媳妇儿,你这画的是咱们军属院的真实生活,现在都提倡贴近生活,贴近群众。你这画,正好符合。再说了,被退稿又不丢人,万一选上了,那可就不一样了。”
“建军说得对,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两人这一唱一和的,把林秀莲心里的那点顾虑给说动了。
她低下头,看着画本上那个鲜活的老太太,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那……我试试?”林秀莲的声音虽轻,却比刚才多了几分底气,“我想好了,要是真投稿,就做一个系列,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婆婆的海岛随军记》。”
“这就对了!”陈桂兰一拍大腿,“我看行!名字也响亮!”
既然说定了,林秀莲也不扭捏,打算趁着今天人多热闹,再多找几个素材。
陈桂兰重新回到灶台前,把剩下的板油切好。
这年头,肚子里缺油水,猪油那就是顶顶好的东西,比植物油金贵多了。
炒菜放一勺,那菜叶子都泛着绿光,香得能让人吞掉舌头。
至于剩下的油渣,那更是大人小孩子做梦都想吃的零嘴。
“建军,烧火,大火!”
“好嘞!”
陈建军蹲在灶坑前,往里填了几根干柴,火苗子“呼”地一下窜上来,舔着锅底。
陈桂兰把切好的板油块倒进大铁锅里,先加了一小碗水。
这是炼油的窍门,加水是为了让油受热均匀,炼出来的油白亮,不容易焦,还能把板油里的腥味挥发出去。
水汽蒸腾,白烟混着肉腥味散开。
慢慢地,水干了,锅里开始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那是油脂开始往外渗了。
原本白生生的板油块,在热油里翻滚,体积一点点缩小,颜色也从惨白变得微黄,最后变成了金黄色。
那股子浓郁的荤香,霸道地从锅里溢出来,顺着风往四周飘。
隔了几个院子的潘小梅家。
一家人除了跑早操的儿子, 其他人不到日上三竿是不起床的,睡得迷迷糊糊,就闻到喷香的肉香,直接被馋醒了。
潘小梅口水差点没控制住流下来,披了衣服顺着味道就发现是陈桂兰家,脸一下就拉下来了。
还想着要是脸皮薄或者关系不错的邻居,就腆着脸上门讨点来吃,结果是陈桂兰家。
“这老陈家又在作什么妖?天都没亮就在炼大油?”她愤愤地骂了一句,“不就是认个干亲吗?也不怕把那福气都烧没了!”
嘴上骂着,鼻子却不争气地使劲吸了两口。
陈家院子里,陈桂兰拿着大铁勺,不停地搅动着锅里的油渣,防止粘底。
等锅里的油渣全都变成了金黄色,浮在清亮的猪油面上,那个香味已经浓郁到了顶峰。
“行了,撤火!”
陈桂兰一声令下,陈建军麻利地把灶坑里的柴火退出来,埋进草木灰里。
陈桂兰拿过一个干净的搪瓷盆,上面架个漏勺,把油渣捞出来,沥干油份。
刚出锅的油渣,个个金黄酥脆,还在滋滋冒油。
这还不算完。
陈桂兰从橱柜里摸出一个玻璃罐子,那是她平时金贵得不行的白糖。
她抓了一把白糖,趁着油渣还热乎,均匀地撒了上去,然后端着盆簸了两下。
白糖遇到热油渣,瞬间融化了一部分,挂在酥脆的外皮上,亮晶晶的。
“来,趁热吃!”
陈桂兰先捏了一块最大的,吹了吹,递到刚从屋里出来的林秀莲嘴边。
“小心烫。”
林秀莲张嘴咬住。
“咔嚓”一声。
酥,脆,香,甜。
牙齿破开酥脆的外壳,里面还没完全炼干的一点点油脂在嘴里爆开,混合着白糖的颗粒感和甜味,那种满足感,简直能从舌尖一直冲到天灵盖。
“好吃吗?”陈桂兰笑眯眯地问。
“好吃!”林秀莲眼睛亮晶晶的,“比以前吃的点心都好吃,真香!”
“那是,这点心哪有这现炼的油渣香。”陈桂兰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陈建军在旁边看得直咽口水,伸手抓了几个,也不吹就往嘴里放,烫得他直哆嗦。
“啪!”
手背上挨了一巴掌。
“臭小子,这么烫就往嘴里塞,也不怕把嘴烫秃噜皮儿?”陈桂兰瞪了他一眼。
陈建军嘿嘿一笑,也不恼,“我皮糙肉厚,不怕烫。“说着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趁着亲娘不注意,飞快地又捏了一块塞进嘴里。
“唔!香!真香!”陈建军一边嚼得嘎嘣脆,一边含糊不清地赞叹,“还是妈的手艺好,这油渣火候绝了,多一分焦,少一分腻。”
陈桂兰看着儿子儿媳吃得香,心里比自己吃了蜜还甜。
可看着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眼神飘向了远处的海面。
“妈,咋了?”陈建军敏锐地察觉到了老娘的情绪变化,咽下嘴里的油渣问道,“是不是累了?”
“没。”陈桂兰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悠远,“我是想海珠了。不知道工厂的事有没有解决,那丫头性子倔,报喜不报忧,受了委屈也不肯说。”
陈建军把手里的油渣咽下去,神色也正经起来:“妈,你别瞎操心。海珠那本事你还不知道?她那脑子比我还好使,又是见过大世面的,几个老顽固还能难住她?再说,还有程叔叔他们在呢。”
“理是这个理,可当娘的哪有不牵挂的。”陈桂兰把盆里的油渣分出一小碗,留着做馅儿,剩下的放在桌上,“建军,你一会儿吃完饭,去服务社给海珠打个电话。告诉她家里认干亲的事,也问问她那边的情况。”
“行,我知道了。”陈建军点头应下,“等天大亮了,我先去借桌椅,再去服务社。”
“恩,去吧。跟她说,我想她了。”陈桂兰转过身,借着收拾灶台的动作,抹了一下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