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光线正好,把那套青花瓷盘子照得锃亮。
何雨柔站在堂屋中间,手里提着的网兜沉甸甸的。
陈桂兰这双眼睛,毒着呢。
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眼神总是飘忽不定,要么就是透着一股子算计。
可眼前这姑娘不一样。
身板笔直,虽然穿着宽大的军装,但那股子精气神儿藏不住。
看人的时候,眼珠子黑白分明,直直地对着你,坦坦荡荡,没半点藏着掖着的意思。
尤其是看陈建军的眼神,那就跟看自家亲大哥没两样,没得那种黏糊糊、拉丝儿的情意。
陈桂兰心里的最后那一丢丢防备,瞬间就象阳光下的雪,化得干干净净。
“快坐快坐。”
陈桂兰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那是真心的热情。
她上前两步,想接何雨柔手里的东西,又觉得太重,转头就在陈建军背上拍了一巴掌。
“傻愣着干啥?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快把东西接过来!让人家姑娘提着这么重的东西站着,象什么话!”
陈建军被打得一激灵,赶紧伸手接过来。
林秀莲扶着腰站起来,脸上带着温温柔柔的笑。
她是读书人,心思细腻。
刚才何雨柔进门那一瞬间,她也在看。
女人的直觉往往比男人准。
要是对方真有什么想法,看到大着肚子的原配,神色多少会有点不自在,或者带着点挑剔。
可何雨柔没有。
她看到林秀莲的大肚子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是纯粹的惊喜和善意。
“这就是嫂子吧?”
何雨柔两步跨到林秀莲跟前,想扶又不敢乱碰,那小心翼翼的样儿,看着有点憨。
“比陈大哥信里说的还好看。陈大哥总说你是书香门第,有文化,我这一看,这就是画报上走下来的人。”
林秀莲被夸得不好意思,脸颊微红。
“何医生过奖了,快请坐。”
“别叫何医生,叫我雨柔就行。”何雨柔爽朗地摆摆手,“嫂子,这奶粉可是好东西,我托人从海那边带回来的,听说对孕妇和胎儿都好。还有这麦乳精,你每天早晚喝一杯,补气血。”
陈桂兰一看那奶粉罐子上的洋文,就知道这东西不便宜。
在这个年代,奶粉那是金贵物,有钱都不一定买得着,得有外汇券或者特殊的门路。
“雨柔啊,这也太贵重了。”陈桂兰搓了搓手,“你大老远来,能来看看我们就行,带这么贵的东西干啥?快拿回去,留着自己补身子。”
“大娘,您这就见外了。”
何雨柔按住陈桂兰的手,语气诚恳。
“我哥说了,他跟陈大哥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这点东西不算什么。您要是推辞,回头回去我哥该说我了。”
“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大娘就不跟你客气了。”陈桂兰也是爽快人,“建军,给雨柔倒水,我去把菜端上来。”
陈建军赶紧去倒水。
何雨柔也没闲着,拉着林秀莲坐下,居然顺手就搭上了林秀莲的脉搏。
“雨柔,你这是?”林秀莲一愣。
“职业病,职业病。”何雨柔嘿嘿一笑,“嫂子你别介意,我就是习惯顺手看看。嗯,脉象挺稳的,有力,看来大娘把你养得挺好。”
林秀莲抿嘴一笑:“妈确实费心了,天天变着法子给我弄好吃的,我都胖了一圈了。”
“胖点好,生孩子有力气。”
何雨柔松开手,又看了看林秀莲的腿。
“嫂子,后期腿要是肿得厉害,让陈大哥晚上给你按按,用热水泡泡脚。我是外科医生,虽说不是妇产科专业的,但在学校也学过,你要是有啥不舒服的,随时来医院找我。”
几句话的功夫,两个女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了不少。
没一会儿,菜上齐了。
那红烧肉的香味儿,霸道得很,直往鼻子里钻。
桌子中间那一盆肉,红彤彤,油亮亮,颤巍巍的。
“来来来,动筷子。”
陈桂兰热情地招呼着,“尝尝大娘的手艺,都是家常菜,别嫌弃。”
何雨柔也没客气,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肥肉入口即化,瘦肉劲道不柴,咸甜适中,那种浓郁的肉香瞬间在口腔里炸开。
何雨柔眼睛猛地睁大,竖起大拇指。
“这也太好吃了!”
何雨柔顾不得嘴角的油渍,筷子头都没放下,眼睛瞪得溜圆,含混不清地夸赞道。
“大娘,您这手艺绝了!我在省城的国营饭店都没吃过这么入味的红烧肉。肥肉一抿就化,瘦肉还一点不塞牙,香,真香!”
陈桂兰听得心花怒放,脸上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盛满了笑意。
做饭的人,最喜欢的就是看到吃的人捧场。
“好吃就多吃点。”陈桂兰又拿起公筷,给何雨柔夹了一大块五花肉,顺带还给了一勺肉汤浇在米饭上,“这肉汤拌饭是一绝,你尝尝。”
何雨柔也没客气,扒拉了一大口米饭,配着肉汤,一脸满足。
“我之前听我哥说,陈大娘做饭好吃,让他到现在还念念不忘。我们当时还不信,寻思着能有多好吃?现在看来,我哥说的还是保守了。”
“这哪里是好吃,简直是太好吃了。”
”你们喜欢就好,我啊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做点吃的。”陈桂兰听着乐呵呵的,给林秀莲夹了一块剔了骨头的排骨肉,“秀莲,你吃这个,这块软烂。”
林秀莲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有些哭笑不得:“妈,我这碗都装不下了,您别光顾着我,您自己也吃。”
“我吃着呢。”陈桂兰乐呵呵地端起碗。
饭桌上的气氛,就在这推杯换盏、你争我抢中变得热络起来。
何雨柔虽然是个姑娘家,但到底是军医,性格爽利,吃起饭来也不扭捏,那是真的一口肉一口饭,看得人食欲大增。
“雨柔啊,你哥现在的腿伤咋样了?”陈建军扒了两口饭,顺嘴问道。
提到自家大哥,何雨柔放慢了吃饭的速度,神色里带了几分感激。
“好多了。多亏当年陈大哥你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不然别说腿了,命都没了。现在虽然走路有点跛,但阴天下雨不怎么疼了,在老家武装部干得挺好。”
“那有什么可说的,你哥也救过我。而且,”陈建军点了点头,“当年那种情况,换了谁都会背。咱们是战友,这是过命的交情。他妹妹就是我妹妹。不用见外。”
陈桂兰在一旁听着,心里暗暗点头。
这姑娘瞧着爽利,确实不错。
与此同时,家属院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谣言,说看到陈建军和一个女同志有说有笑的,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就差没直接说生活作风不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