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爬上了中天,家属院里的知了叫得越发欢实。
陈桂兰家的小厨房里,此刻却是热火朝天。
那口大铁锅被烧得滚烫,猪板油在锅底滋滋作响,很快化成了一汪清亮的油水。
陈桂兰腰间系着围裙,手里的大铁勺舞得虎虎生风。
五花肉已经被切成了四四方方的小块,在沸水里焯过,去了血沫,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粗瓷大碗里备用。
“妈,这火候够了吧?”
陈建军蹲在灶膛口,往里添柴火。
“大点,火不够旺,糖色炒不出来。”
陈桂兰头也不回,手里捏着几块冰糖丢进油锅。
随着铲子的搅动,冰糖慢慢融化,原本透明的油渐渐变成了诱人的枣红色,一股焦甜的香气瞬间弥漫在狭窄的厨房里。
这炒糖色可是个技术活,早一分不甜,晚一分发苦。
陈桂兰眼神专注,瞅准那个冒泡的时机,将那碗五花肉“哗啦”一声倒进锅里。
“滋——”
肉块与热油碰撞,发出悦耳的爆裂声。
浓郁的肉香混合着焦糖的味道,顺着窗户缝就飘了出去,估计隔壁小孩闻着都要馋哭。
陈建军吸了吸鼻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虽然他是吃过苦的人,但这味儿确实太勾人了。
“妈,其实真不用这么隆重。”
陈建军看着锅里那红亮亮的肉块,忍不住又念叨起来,“我和老何那是过命的交情,以前在做任务的时候,半个发霉的窝头都能分着吃。他妹子来,那就是自家人,弄几个家常菜就行了。这一桌子大鱼大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是招待首长呢。”
他是真心疼老娘。
那一早起去排队抢肉,回来又是一顿忙活,到现在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陈桂兰手里的动作没停,大铁勺在锅沿上磕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懂个啥?”
她往锅里加了一勺酱油,又扔进去几段葱姜八角,“你也说了,那是你救命恩人的亲妹子。人家大老远从省城过来,人生地不熟的,咱们要是不拿点好东西出来,显著咱们轻慢。”
陈桂兰盖上锅盖,转过身,看着蹲在地上的儿子。
“再说了,这不仅仅是吃饭,也是趁这个机会,让大家看清楚你们两人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人家何同志,是个未婚女同志,以后要在海岛常住的,不能因为咱们的事影响了人家。”
陈建军愣了一下,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妈,还是您想得周到。我这脑子,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你要是能想到,也不至于让人传出那种笑话。”
陈桂兰白了他一眼,又转身去切那把刚摘回来的山野菜,“赶紧的,把那两根排骨炖上。秀莲喜欢喝那个海带排骨汤,多放点姜片去腥。”
正说着,林秀莲扶着腰出现在厨房门口。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碎花孕妇裙,头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脸色红润,一看就被养得极好。
“妈,我也来帮忙吧。”
林秀莲看着婆婆忙得脚不沾地,有些过意不去,“我剥蒜还是摘菜?”
陈桂兰一见儿媳妇进来,立马放下了手里的菜刀,两只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快步走过去。
“哎哟我的祖宗,这地滑,油烟味又重,你进来干啥?”
她扶着林秀莲的骼膊,象是扶着太后老佛爷,“赶紧出去歇着。剥啥蒜啊,那是建军的活儿。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老老实实坐着,养好精神,等着吃肉。”
陈建军也赶紧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就是,媳妇你快回屋。这烟熏火燎的,别呛着你了。”
林秀莲被这娘俩逗乐了:“我也没那么娇气。这味道香着呢,我都闻饿了。”
“饿了就吃块饼干垫垫。”
陈桂兰从橱柜里拿出一盒铁皮罐装的饼干,塞到林秀莲手里,“一会客人来了,你负责陪人家说话就行。”
把儿媳妇哄出厨房,陈桂兰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去。
这就是她要的日子。
一家人热热闹闹,有烟火气,有人情味。
上辈子那些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日夜,如今想来,就象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好在,她醒了。
这辈子,她要把这日子过出花来。
时间临近中午。
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
中间是一大盆红烧肉,色泽红亮,肥而不腻;旁边是用大海碗盛着的海带排骨汤,汤色奶白,上面飘着几粒翠绿的葱花;之后就是炒鸡蛋,炖鸡,春花给的腌雷公笋炒五花肉,一盘爆炒花甲,海胆蒸蛋,大酱蒸鱼、一盘蒜蓉山野菜,再加之陈桂兰特意去炸的花生米。
八菜一汤,这在这个年代的海岛上,绝对算得上是非常丰盛的一餐了。
为了表示郑重,陈桂兰还特意翻出了那套平时舍不得用的青花瓷盘子。
“来了来了!”
陈建军的大嗓门在院子外响起。
陈桂兰和林秀莲对视一眼,两人都整理了一下衣裳。
林秀莲把头发重新梳理得整整齐齐,陈桂兰也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确良衬衫。
门帘一掀,陈建军领着一个女同志走了进来。
“妈,秀莲,这就是何雨柔同志,现在是我们军医院的外科医生。”
陈桂兰定睛看去。
只见进来的姑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身姿挺拔得象棵小白杨。
头发剪得很短,齐耳根,显得特别利索。
皮肤不是那种娇滴滴的惨白,而是健康的小麦色。
最关键的是那双眼睛。
陈桂兰活了两辈子,看人最准的就是看眼睛。
心术不正的人,眼神总是飘忽,要么透着算计,要么带着媚态。
可这何雨柔的眼睛,亮堂堂的,清澈得象海岛早晨的露水,直直地看过来,没有丝毫躲闪。
只一眼,陈桂兰就确定,人家姑娘没那个意思。
“大娘好,嫂子好。”
何雨柔大大方方地敬了个礼,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早就听陈大哥提起过,说大娘做饭特别好吃,嫂子特别温柔。今天这一见,陈大哥还真没吹牛。”
她手里提着两网兜东西,一个是罐头,另一个看着象是刚买的水果、奶粉。
“我听陈大哥说嫂子要生了,就给买了些奶粉什么的,希望能用得上。”
“来就来,还带啥东西。”陈桂兰招呼她进屋,“快进来坐,把这当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