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这是干啥?”
陈桂兰这才回过神,讪讪地把刀藏到身后,“我……我听见动静,以为进贼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不是防贼。
那是心魔。
最近这几晚,她一闭眼就是上辈子的那些画面。
冰冷的烂草房,满地的血,还有林秀莲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那时候儿媳妇流产,也是这样的月份,也是这样的天气。
她在梦里拼命地跑,想去接住那个摔倒的身影,可怎么跑都在原地打转,急得她浑身是大汗,醒来枕头都湿透了。
没过半个月,林秀莲因为营养好,整个人圆润了一圈,气色红润得象个大苹果。
反倒是陈桂兰,眼看着瘦了下去。
原本合身的对襟褂子,现在穿在身上空荡荡的,风一吹都能鼓起来。
颧骨也凸出来了,眼底下一片乌青。
晚饭桌上,陈建军看着他妈只喝了几口稀饭就放下了筷子,终于忍不住了。
“妈,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陈建军皱着眉,“明天我带您去军医院看看吧。你这样子,我和秀莲都很担心。”
林秀莲也放下了碗,满脸担忧。
“是啊妈,您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还是有什么心事?”
陈桂兰摇头,“妈没事,就是天热,没胃口。”
陈建军戳穿了母亲的借口,“您这就是心里装的事太多,到底怎么了,你给我们说一说。”
陈桂兰张了张嘴,没反驳。
这要她怎么说?说她上辈子有阴影,所以晚上睡不着,总是做噩梦吗?
看着儿媳妇那个像小山一样的肚子,她这心就七上八下的,生怕出一丁点儿意外,重蹈复辙。
尽管她告诉自己,这辈子跟上辈子不一样,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
“妈,我知道您是担心我。”
林秀莲伸过手,握住婆婆枯瘦的手背,“但您看看我现在,壮实得跟头牛似的。大夫都说了,胎位正,孩子心跳也好,肯定顺顺利利的。”
“您要是再这么熬下去,把自己熬坏了,等孙子孙女出来,谁有力气抱啊?”
这一句话,算是戳中了陈桂兰的软肋。
她看着儿媳妇关切的眼神,又看了看儿子担忧的脸,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了松。
是啊,她是为了弥补遗撼来的,不是来添乱的。
要是自己先垮了,那才是最大的笑话。
“我这就是闲出来的毛病。”
陈桂兰叹了口气,自我检讨,“以前在村里,一天到晚地里刨食,累得倒头就睡,哪有功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现在天天守在家里,大眼瞪小眼的,脑子就不听使唤。”
人就是这样,忙的时候嫌累,闲的时候生病。
“那……要不您找点事干?”陈建军提议。
“能干啥?地里的菜都长好了,鸡鸭也不用时刻盯着。”
林秀莲眼珠子一转,忽然想起了个主意。
“妈,要不咱们把糖水铺再开起来吧?”
陈桂兰一愣,“糖水铺?你都要生了,哪有人手帮忙?”
“不用我帮忙啊。”
林秀莲笑着说,“就在家门口,也不用跑远。您就把摊子支起来,每天哪怕少做点,卖个几十碗也是个乐子。这人来人往的,有人跟您说话解闷,您也就没空瞎琢磨了。”
陈建军也觉得这主意好。
“对,哪怕不为了赚钱,就当是跟邻居们聊聊天。前两天我去营里,还有好几个战友问我,说陈大娘的石花冻什么时候还能喝上呢。”
陈桂兰听着心里有点痒痒。
她确实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之前因为海珠要走,又要照顾孕妇,就把摊子停了。
现在想想,要是每天有点活干,手里忙活着,脑子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每天少卖一点,也不眈误陪着儿媳妇,确实可以试一试。
“那……我就试试?”
陈桂兰有些尤豫,“不过我可说好了,要是忙不过来,我就立马收摊。这天底下啥事也没秀莲重要。”
“行行行,您说了算。”陈建军赶紧点头。
说干就干。
第二天一大早,沉寂了半个多月的“陈老太糖水铺”又在木棉树下支棱起来了。
虽然没了海珠在旁边吆喝收钱,但陈桂兰一个人也不含糊。
她把之前的石花冻减了量,倒是多煮了一大锅红豆沙和绿豆沙。
这东西好做,提前泡好了豆子,放在炉子上慢火熬着就行,不用时刻看着,也不眈误她照看家里。
刚把小黑板挂出去,隔壁的郑嫂子就端着个大茶缸子过来了。
“哎哟,陈大娘,您可算是出摊了!”
郑嫂子一脸惊喜,“我还以为您不干了呢。这一阵子没喝您做的糖水,我家那口子吃饭都不香了。”
“家里有点事,耽搁了几天。”
陈桂兰笑着揭开锅盖,一股子清甜的豆香顿时飘了出来。
绿豆熬得开了花,绵软沙糯,里面还加了点陈皮和海带,最是清热败火。
“来,大娘给您盛得满满的。”
陈桂兰麻利地装了一大缸子,“这一阵子没见,大家都挺好的吧?”
“好着呢!就是想您这口手艺。”
郑嫂子也没急着走,坐在小马扎上跟陈桂兰拉起了家常。
从谁家的小子又考了双百,聊到供销社货都卖光了,再聊到最近海上风浪大,渔民不好出海。
这家长里短的话题一打开,就象开了闸的水。
不一会儿,又有几个军嫂围了过来。
有人帮忙摆桌子,有人帮忙洗碗,说说笑笑的,热闹得很。
陈桂兰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有了血色。
她一边舀糖水,一边听着大家伙的趣事,脑子里那些恐怖的画面果然没空钻进来了。
林秀莲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隔着篱笆墙看着婆婆忙碌的身影,嘴角挂着笑。
她手里拿着本书,却没看进去,只觉得这种充满了烟火气的声音,比什么安胎药都管用。
到了周末,家属院更热闹了。
日头刚出,暑气正盛,知了在木棉树上叫得人心烦意乱。
陈桂兰刚把糖水搬出来,院门口就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铛声,脆生生的,紧接着是几声爽朗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