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林秀莲怀着身孕,码头那边风大浪急,还要走一段土坡路,陈桂兰死活不让她去送。
“你在家好好待着,别动了胎气。我和建军去送就行。”
林秀莲也没逞强,只能站在院门口,拉着海珠的手嘱咐了又嘱咐。
“到了那边记得打电话回来报平安。”
“知道了嫂子,你快进屋吧,早上海风凉。”
程海珠背着那个军绿色的帆布包,眼圈红红的,不敢多看嫂子,怕眼泪掉下来。
陈建军手里提着一个装得满满的大包裹——那全是陈桂兰昨晚连夜收拾出来的特产,还有那罐没舍得吃的红糖。
“走吧,船不等人。”
陈建军招呼了一声,率先迈开大步往巷子口走去。
陈桂兰跟在后面,手里还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大芒果和两瓶罐头,是留着给海珠路上吃的。
母子三人走在清晨的小路上,露水打湿了裤脚。
去码头的路不算远,但今天的路似乎格外短。
到了码头,客船已经在冒着黑烟预热了,刺鼻的柴油味混着海腥味扑面而来。
不少人都在等着上船,熙熙攘攘的。
陈建军把大包裹扛上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放好,又细心地把周围检查了一遍,确认没啥隐患才下来。
他把那个信封从兜里掏出来,塞进程海珠的手里。
“拿着,给你的零花钱。”
“哥,”程海珠一捏那厚度,吓了一跳,“我不要!我有工资!”
“给你你就拿着!”陈建军板起脸,拿出当大哥的威严,“这是我和你嫂子给你的,你在那边别亏待自己,想买书买衣服就买。你要是不收,就是嫌你嫂子给的少。”
“可是……”
“别可是了,赶紧揣好,别让扒手惦记上。”陈建军不容拒绝地帮她把钱塞进贴身口袋,又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家了好好干,受了委屈就写信回来,哥去给你撑腰。”
程海珠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陈桂兰走上前。
老太太今天特意穿了件干净的深蓝色对襟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伸出粗糙的手,帮海珠整理了一下有些歪的衣领,又把那几缕碎发别到耳后。
动作轻得象是在碰一件稀世珍宝。
“回了厂里,机灵点。修机器归修机器,别傻乎乎地冲在前面。那大铁疙瘩没长眼,安全第一。”
陈桂兰的声音有点哑,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全是舍不得。
“妈……”程海珠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面前这个瘦小的老太太,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会小心的。您在家也要好好的,别太累了,家里的活还有地里的重活都让哥干。”
“知道了,知道了,妈身子骨硬朗着呢。”
陈桂兰拍着闺女的背,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
她不想让闺女带着牵挂走。
船上的汽笛声“呜——”地响了起来,那是催促离别的号角。
“快上船吧,别误了点。”陈桂兰推了推闺女。
程海珠抹了一把脸,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和哥哥,转身上了跳板。
她跑到船舷边,趴在栏杆上,拼命地挥手。
“妈!哥!回去吧!”
船慢慢离岸,螺旋桨搅起白色的浪花。
“妈!等我大侄子出生了,我一定回来!”
程海珠的声音顺着海风传过来,带着哭腔,却又透着股坚定的劲儿。
陈桂兰站在码头上,踮着脚尖,一直挥着手,直到那艘船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海平面上,她也没把手放下来。
晨光破开云层,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陈建军走过去,揽住母亲的肩膀。
“妈,走吧。海珠是去干大事的,咱们得替她高兴。”
陈桂兰回过神,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象是要把那股子离愁别绪都压下去。
“对,高兴。我家海珠有出息,是国家的栋梁。”
老太太挺直了腰杆,转身往回走,步子迈得依旧稳健。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只要家在这里,根在这里,就算分散各地,也总有相聚的时候。
海珠这一走,家里顿时冷清了不少。
陈桂兰早起做饭,习惯性地往锅里抓了四把米。等水开了,米汤咕嘟咕嘟冒泡,她拿着勺子要去盛饭,才猛地反应过来。
她愣了愣,把多出来的那碗米汤倒回锅里,又把刚才特意拿出来的那碟子油泼辣子给盖上。
“妈,怎么了?”
林秀莲扶着肚子从里屋出来,看婆婆对着灶台发呆,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
“没事,老糊涂了,又多煮了一人的饭。”
陈桂兰回过神,用围裙擦了擦手,赶紧过去扶儿媳妇,“你怎么起来了?大夫不是说了吗,要多休息。”
林秀莲现在的肚子大得吓人,象是在衣服里塞了个大西瓜。
加之怀的是双胞胎,看着比人家要生的还显怀。
脚肿得象发面馒头,稍微走两步就喘。
“躺得腰疼,出来透透气。”
林秀莲笑着坐下,看着桌上那碟辣子,轻声说:“海珠是个有大主意的人。您别太担心。”
“我不担心她,那丫头皮实,到哪都能活。”
陈桂兰嘴硬,把热好的牛奶递过去,“我就是怕她在外头吃不好,厂里的大锅饭油水少,她又是长身体的时候。”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陈桂兰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前几天干活的时候,总觉得身后跟着个小尾巴,喊一声“海珠”,没人应,这才想起来闺女不在身边了。
不过这股子离愁别绪没持续太久,就被另一桩大事给盖过去了。
林秀莲的预产期快到了。
为了保险起见,学校那边给她批了假,让她提前回家待产。
陈建军虽然没说什么,但每天回来越来越早,有时候甚至中午都跑回来一趟,哪怕只是看一眼,喝口水又匆匆走了。
家里的气氛,随着那个大肚子的每一次起伏,变得越发紧张。
陈桂兰更甚。
她把家里的活计全包圆了,连扫帚都不让林秀莲摸一下。
白天盯着儿媳妇吃饭、喝水、遛弯,晚上还得起夜两三次,去听听里屋的动静。
有一回半夜,林秀莲就是翻个身,床板“吱呀”响了一声。
陈桂兰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就冲进去了,手里还攥着那把切菜刀,把刚醒的陈建军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