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青彦童稚却清淅的声音,象一颗石子投入本就波澜未平的水面,激起千层浪。
正手忙脚乱收拾被褥,恨不得立刻消失的潘小梅动作一僵。
准备离开的几家军嫂也停下脚步,好奇的目光在小男孩和潘小小梅祖孙之间来回逡巡。
“胡说八道!”潘小梅反应最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利的声音猛地拔高。
她一把将孙子王金凯拽到身后,护犊子的母鸡般怒视着沉青彦,“你个小屁孩儿,吃饱了撑的在这儿血口喷人!我们家金凯乖得很,怎么会拿你家的东西?你亲眼看见了?”
沉青彦被她凶狠的样子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鼓起勇气,小大人似的挺起胸膛,指着王金凯的口袋:“我看到了!他把陈奶奶家桌子上的一个大海螺放进口袋里了!”
海螺
陈桂兰的脸色微微一变。
儿媳妇床头柜上是摆着一个,那是建军上次出海回来特意给她寻的,说是在一片很远的礁石滩上才找到,整个海岛都难找出第二个。
那海螺壳色是罕见的粉白渐变,在阳光下会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秀莲喜欢得紧,平日里擦拭都小心翼翼。
”妈?“林秀莲很焦急。
陈桂兰安慰她:“放心,妈来处理。海珠,你先进去看一下你嫂子的床头柜,海螺还在不在?”
程海珠立刻跑进屋里,没一会儿就冷着一张脸出来了。
林秀莲紧张地问:“海珠怎么样?海螺还在吗?”
程海珠看了一眼潘小梅三人,摇头,“妈,嫂子,海螺确实不见了。”
潘小梅不干了,“你这是什么眼神?你们东西不见了,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丢哪了,怎么就说是我孙子偷的。沉青彦一个毛头小子说得话能信吗?”
陈桂兰走到沉青彦面前,蹲下身子,声音很温和,“青彦,你告诉陈奶奶,你看到的海螺是什么样子的?”
沉青彦得了安抚,胆子又大了些,仰着小脸,努力回想着:“是一个很漂亮的海螺,有拳头这么大,粉粉白白的,上面还有一圈一圈的纹路,像凤尾巴。”
这话一出,林秀莲的心就沉了下去。
沉青彦描述的,正是她那个凤尾螺。
潘小梅眼珠子一转,立刻找到了新的攻击点。
她指着沉青彦,刻薄地嚷道:“哟,说得这么清楚,是不是你自己手脚不干净,拿了东西,现在想栽赃给我家金凯?你一个没人要的孤儿,能让你住在咱们家属院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现在还敢学着偷东西、污蔑人!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你他妈的嘴里喷什么粪!”
一声怒喝像炸雷一样在屋里响起。
周云琼一个箭步冲上来,直接挡在儿子身前,那张一向带着几分高傲和娇俏的脸此刻布满寒霜,眼睛里象是淬了冰碴子,死死地盯着潘小梅。
“潘小梅,我警告你,你就事论事可以,但你要再敢拿我儿子身世说事,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我儿子才不是孤儿,他有两对爱他的爸爸妈妈。我们就是他亲爹亲妈!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儿指手画脚?”
周云琼平日里虽然爱玩爱闹,但真发起火来,那股子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潘小梅被她吼得一个哆嗦,气焰瞬间矮了半截,却还是不服气,缩着脖子小声嘟囔:“本来就是……没见过帮别人养儿子的,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周云琼上前一步。
陈桂兰目光冷了下来,直视潘小梅,一字一句道:“潘同志,不积口德,死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青彦的父母是为国牺牲的英雄,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更多人的安宁,包括你我。青彦是英雄的儿子,是我们所有人都应该敬佩和爱护的孩子,而不是你拿来攻击的靶子。”
她的话掷地有声,屋里其他几位军嫂看潘小梅的眼神也彻底变了,充满了鄙夷和不齿。
”陈同志说的没错,潘小梅,你儿子也是军人,你哪里来的脸说这种话?”
“就是,有这种奶奶,难怪孩子学不好。上行下效,不长歪怎么可能?”
潘小梅一看大家都帮沉青彦说话,心里不爽,“我又没说错,你说我孙子偷东西,你有什么证据?”
沉青彦被她咄咄逼人的样子吓到,陈桂兰搂着他,声音温柔:”别怕,陈奶奶在,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对,儿子,别怕,妈不会让人欺负你的。”周云琼也道。
沉青彦有了大家的支持,鼓起勇气,指了指王金凯的口袋,“证据就在他的口袋里。”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王金凯鼓鼓囊囊的衣兜上。
陈桂兰:“潘同志,小孩子家不懂事,大人就要教。不然会让人觉得他没有教养。现在让他把东西拿出来,还给我们,真要把事情闹大了,谁脸上都不好看。”
程海珠也走了过来,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潘小梅婆媳:“我们家好心收留你们躲台风,你们倒好,不感恩也就算了,还顺手牵羊?那个海螺是我嫂子最喜欢的东西,我哥费了好大劲才找来的。赶紧交出来!”
王金凯被这阵仗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一个劲儿地往潘小梅身后躲。
潘小梅见孙子哭了,心疼得不行,也来了混不吝的劲儿:“哭什么哭!我们没拿!一个小孩子的话怎么能信?他说拿了就拿了?证据呢?没证据就是污蔑!”
徐春秀也白着脸,勉强附和:“就是,青彦还是个孩子,许是看错了呢。”
“我没看错!”沉青彦急了,从妈妈身后探出小脑袋,“我刚才就看见了!王金凯弟弟一直盯着那个海螺看,我以为他就是喜欢,想看看,没想到他趁着大家不注意,直接就拿走了!就在他口袋里!”
王金凯象是被烫到一样,立刻用两只小手死死捂住口袋,把头埋在潘小梅的腿上,哭得更凶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没有!没有!”
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潘小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无地自容。
周云琼冷笑一声,“哟,不是说没偷吗?捂那么严实干什么?来,把你孙子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给大家伙儿开开眼。如果不是海螺,是我们冤枉了你们,我周云琼,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们祖孙三代赔礼道歉!可要真是那个海螺……”
她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那你孙子就是个小偷!小小年纪不学好,手脚就不干净,也不知道家里大人是怎么教的!老话说得好,三岁偷针,长大偷金!这种事,必须得好好教育,不然以后就是个祸害!”
这话象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徐春秀脸上。
她原本就是知青下乡,自诩比这些农村婆子有文化、要脸面,此刻被当众指责“不会教孩子”,一张脸臊得通红,又气又羞。
她看着死死护着口袋的儿子,再看看周围那些鄙夷的目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半是哄劝半是强硬地去掰儿子的手:“金凯,听话,让妈看看口袋里是什么。”
“不给!是我的!是我的!”王金凯哭闹着,手抓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