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这边的动静不小,敲敲打打的声音传出去老远。
隔壁不远处,潘小梅正头上缠着纱布,和她儿媳妇,一瘸一拐地往家里赶。
看到陈家这又是钉窗户又是封门的阵仗,潘小梅撇了撇嘴,也不顾头上的伤还疼着,阴阳怪气地冲着旁边的徐春秀说:“你看看那一家子,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咱们岛上年年刮台风,哪年不是刮两天就过去了?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吗?还把窗户都封死了,也不怕把自己闷死在屋里。”
徐春秀心不在焉地剥着蒜,眼神有点发直,听到婆婆的话,才回过神来,附和着冷笑一声:“就是。妈你说得对,她们刚来岛上,大惊小怪的。咱们这房子结实着呢,也就她们那种胆小鬼才瞎折腾。费那些好木板子,真是糟塌东西。”
两人一唱一和,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路过的人听见。
潘小梅更是提高了嗓门:“哎哟,这有人啊,就是钱烧得慌。有点钱不知道怎么显摆好了,连个台风都要搞出这么大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家有人、有物资似的。”
陈桂兰正在院子里收拾晾衣绳,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要是搁以前,她那个暴脾气早拿着扫帚出去了。
但今天,她连头都没抬,只是淡淡地跟身边的程海珠说了句:“狗咬你一口,你还能咬回去?别理她们。等风真刮起来了,有她们哭的时候。”
程海珠冲着那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狠狠地拽紧了手里的绳结:“妈说得对,到时候把门关紧,咱们乐得安稳!”
到了中午,太阳虽然还在云层后面挂着,但这天色却越发诡异了。
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姜黄色,没有一丝风,树叶纹丝不动。空气又湿又热,象是把人扔进了蒸笼里,哪怕是坐着不动,汗水也顺着脊梁沟往下淌。
院子里的那棵老木棉树上,知了也不叫了,只有一群群低飞的蜻蜓,密密麻麻地盘旋着,那是大雨将至的信号。
这种令人窒息的平静,反而比狂风暴雨更让人心里发毛。
陈桂兰站在廊下,看着天边那一团团翻滚得象墨汁一样的云,心里明白,那个潘小梅嘴里的“小台风”,这次怕是要把这海岛的天都给捅破了。
“海珠,你和我一起把那几盆容易碎的花都搬进屋里。今晚这顿饭早点做,趁着还没停电。”陈桂兰的声音沉稳有力,在这样的天气里,成了全家人的主心骨。
“知道了,妈。”
一家人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等待着那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此时,还在嘲笑陈家的潘小梅一家,甚至连窗户缝都没来得及用旧报纸糊严实。
傍晚五点不到,天已经黑得象扣了一口大锅。
那不是正常的夜色,而是一种混浊的、透着暗紫的黑。风也不再是一阵一阵的刮,而是变成了连绵不断的呼啸,象是无数只野兽在房顶上嘶吼。
“咣当——”
院子里还没来及收进屋的一只破搪瓷盆被风卷起来,狠狠砸在墙上,发出一声脆响,眨眼就不知飞哪儿去了。
屋内,陈桂兰把最后一道门栓插上,又搬了张沉木桌子顶在门后。
“秀莲,把收音机声音开大点,听听那边的动静。”陈桂兰拍了拍手上的灰,神色如常。
林秀莲坐在炕上,怀里抱着个软枕头护着肚子,依言拧动旋钮。收音机里刺啦刺啦响了一阵电流声,才传来播音员略带紧张的声音:“……台风眼中心风力已达十二级,预计今晚登陆……”
“十二级……”程海珠趴在桌子上,听着外面那要把房盖掀翻的动静,缩了缩脖子,“妈,这风听着真渗人,跟鬼哭似的。”
“怕啥,咱这房子是砖瓦的,结实着呢。窗户也都钉死了,风进不来。”陈桂兰去厨房端饭菜。
哪怕外面天崩地裂,饭还是得吃,还得吃饱。
晚饭是地瓜稀饭,配着刚炒的酸辣土豆丝,还有中午剩的一盘咸鱼茄子煲。那茄子吸饱了油脂和咸鱼的香味,软烂入味,最是下饭。
陈桂兰还宰了一只母鸡,炖了给家里人补身体。
“多吃点,吃饱了身上暖和,要是半夜有点啥情况,也有力气。”陈桂兰给林秀莲夹了一只鸡腿,又给程海珠盛了满满一碗椰子鸡。
屋外风声凄厉,屋内灯光昏黄,米粥的热气腾腾冒着,倒是显出几分难得的安稳。
林秀莲喝了一口热粥,心里的慌乱才压下去一些:“也不知道建军他们在外面怎么样了。”
“他皮糙肉厚的,又是当兵的,这点风浪要是都顶不住,那这几年兵算白当了。”陈桂兰嘴上说得硬气,却还是看了眼挂钟,“这会儿估计都找个防空洞或者坚固的地方躲着呢,不用咱们瞎操心。”
饭刚吃到一半,头顶那盏昏黄的灯泡忽然闪了两下。
滋滋。
灯丝那一抹红光挣扎了一瞬,彻底灭了。
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停电了。”程海珠刚要动,陈桂兰的声音就稳稳地响起来,“别乱动,我去拿灯。”
黑暗中,一阵悉悉索索的摸索声,紧接着,“擦”的一声轻响,一簇橘黄的小火苗亮起。
陈桂兰熟练地把煤油灯罩扣上,昏黄却稳定的光线重新把屋子撑了起来。
“得亏春花婶子帮我们买了火柴和煤油。”程海珠看着那团光,心里一下子踏实了,“我看这一停电,怕是今晚都来不来了。”
陈桂兰把灯放在桌子中间,“台风天断电是常事,以前我们在老家大雪封山,一断电就是十天半个月,这点小场面不算啥。赶紧吃饭,吃完早点上炕歇着。”
一家人借着油灯的光,刚要把碗里的饭扒拉完,隔壁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脆响。
那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在狂风的呼啸中显得格外尖锐。
紧接着,便是女人凄厉的尖叫和男人气急败坏的吼声,夹杂着孩子的哭嚎,瞬间穿透了风雨声,传到了这边。
程海珠筷子一顿,侧耳听了听:“妈,听声音是潘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