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湖水中心一艘水船飘荡其间。
此刻,萧景天和徐明远于船头相视而坐。
桌上摆放着些许瓜果和一壶酒。
而徐锦云则坐在两人一旁。
徐明远执壶斟酒,动作优雅,瞥了一眼身旁,忽而一笑。
旋即转向旁边的小妹,以眼神示意。
徐锦云薄纱下的脸颊微微一滞,显然没料到兄长会让她斟酒。
略一迟疑,还是伸出玉手接过酒壶,在两人杯中倒上美酒。
“萧兄。”徐明远举起酒杯,目光灼灼道:“昨日偶知你之策论,关于漕运和海运见解令为兄耳目一新。不知可否详细说说漕海两运又该如何循序渐进实施,又如何化解其间的阻力?”
萧景天一怔,据他所知,历次试考的答案除却审阅管能看到。
其他人是无从得知,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是他老子告诉徐明远的?
萧景天瞬间明白,旋即端起酒杯,两人碰一杯后,摇摇头道:“徐兄过誉了,策论见解能得诸位大人看中实属侥幸,不敢再造逆天之言。”
徐明远笑了笑,显然不信对方之言。
“非也,私以为诸位大人显然看出兄的策论妙处,要不然也不能取为案首。”他顿了顿,接着脸色突然一变,咬牙道:“可恨的是两运之争持续整整数十年之久,致使粮价年年飞涨,百姓苦不堪言,其间又养肥了多少蛀虫,他们到现在还不满足,着实可恨可气。”
这一番话,直接让萧景天刮目相看。
没想到他竟是性情中人,更看出两运的危害。
要知道,漕运之利,利于贪官污吏,损于国家。
此消彼长之下,有些人养肥了,而国库收益却日渐减少。
渐渐地,粮食运不到京城,导致粮食涨价,朝廷不得不为了安抚民心,花钱抑制粮价。
最终收益的是谁?
还不是那群世家。
说到底,人的欲望是无穷的,那群人从漕运中得了金钱,得了损耗粮食,却害了国家。
萧景天站在前世角度上,对此一目了然。
可他能说什么?
废漕运,开海运?
这话一说出口,连远在边疆的父亲都保护不了他。
他可不会为此牺牲性命,对自己有利就做,对自己有害做个屁。
他的底线跟底裤一样灵活。
萧景天轻叹一声,沉默半晌,终是开口说道:“漕运积弊已久,牵涉无数官吏,民夫,沿河各州利益,可谓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骤然以海运替代漕运,必然阻力重重,非但新政毁于一旦,就连…”
见他欲言又止,徐明远何尝不知,但心中那股恨意更浓:“萧兄所言我懂,但弊政不根除,国脉终受其损。私愚见,陛下应已雷霆之势,遴选干练官员,总揽海运事宜,再派酷吏严查漕运贪腐,裁撤冗员,将没有贪污之人转而到海运之上。”
徐锦云柳眉微蹙,陷入沉默。
萧景天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听着。
身为一个合格倾听者,贸然打断是不礼貌的。
待徐明远话音停下后,不解道:“接着说,接着…”
‘奏乐’还没说完,徐明仿佛激励打了鸡血般,慷慨激昂道:“再以海运之利,反哺朝廷,如此双管齐下虽有阵痛,但可收长远之利益。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岂能因畏惧阻力而踌躇不前!”
立时,徐锦云柳眉紧锁,兄长的想法似乎过于理想,偏激…
“说的好!”萧景天突然拍案而起,鼓起掌来:“那些贪官污吏早就该全杀了!”
这话一说出口,整的徐明远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问道:“萧兄是认可我的想法?”
“认可!非常认可!”
萧景天给出肯定回答。
毕竟对于理想主义骚年,给予十足认可是有必要的。
贸然反对,只会打击理想主义的信心。
晋朝就缺他这种赤胆忠心的官员。
可是,他这样性情,能中举吗?
大概,不举吧!
毕竟官场上的复杂远不是目前徐明远能理解的。
好官好做,却做不好官。
理想主义情怀只能放在心里,但你说出来,又想去实践,无异于害了自己又害了跟随你的人。
萧景天为了不打击他信心,委婉建议道:“徐兄高见,但雷霆之势必须要有绝对权威和力量做后盾,而且时机也要恰当,否则恐生不测啊!”
“其次,反对开海运的官员不在少数,漕运那些官员见此情形岂会坐以待毙?他们只需躲在阴暗角落中破坏,便可令开海事宜举步维艰,想要开海何其难也!”
先给足情绪价值,再夹杂些许建议。
这样方法,既能得到认可,又不致使对方反感。
果然,当徐明远听后眉头一皱,显然听进去了。
但他突然象是想起什么,转而苦笑道:“咱们说了半天萧兄也没回答第一个问题,怎么去实施,怎么去化解阻力。”
徐锦云微瞪大眼,白了兄长一眼,是你说了半天废话。
“是嘛!”
萧景天也瞪大眼睛,懊悔拍了拍手掌:“你看为兄差点都忘了,等下说,咱们先干一杯!”
不等对方回答,直接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
徐明远语塞,有种大力打进棉花的感觉。
旋即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片刻,双方杯中酒没了,周明远瞥了眼小妹,又继续问道:“萧兄,到底该如何做?”
“说到哪了?”萧景天茫然道。
“……”
“瞧我这脑子,想起来了!”
萧景天拿起一块瓜果,吃了一口接着道:“为兄也不保证此法有用,徐兄切记,今日之言仅限你我之耳,不可向外说。”
踏马的!
必须打个补丁,万一哥们把他说的话往外说,自己岂不处于风口浪尖里。
“放心!我不会说。”
徐明远听后点点头,保证道。
萧景天嘴一撇,信你个鬼,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想要开海,首先必须分解漕运内部,或许以重利,或招揽,只要能让部分人尝到甜头,漕运内部自然瓦解。接着…”
话锋一顿,端起酒杯向徐锦云示意。
徐锦云白了他一眼,又倒了酒。
“开展上面的条件必须是先小范围试点海运,可以在相邻两州,甚至三个州之间试点,待成效显著,那些利益群体见有利可图,便会将注意力转移到海运上,随后润物细无声弱化漕运地位,削减其份额,用时间换空间,此法虽慢,却稳,更不会引起剧烈反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