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两个字像两块沉重的玄铁,狠狠砸在止安的心上,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猛地回落,手脚冰凉。
他听错了吗?帝师?嬴政的老师?那个横扫六合、千古一帝的老师?一个八岁孩童?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他僵硬地跪坐在蒲草垫上,小小的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乌黑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看着嬴政。
嬴政的脸上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仿佛刚才宣布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大王”止安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我我”他想说“我不行”,想说“这太荒唐”,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嬴政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深邃,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慌乱和抗拒。
“寡人说的话,没有收回的道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担得起。”西个字像西颗钉子,把止安牢牢钉在了原地。
担得起?凭什么?就凭那点“虫子”的见识?就凭那些“下棋看全局”的童言?
止安感觉自己的脑子乱成一团麻,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在他的肩上,几乎要将他瘦小的身躯碾碎。
帝师。这个名号太重了,重的超乎想象,它意味着无上的荣耀更意味着无尽的凶险!它将把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孩童彻底推向秦帝国权力漩涡的最中心!推到无数双或嫉妒、或猜忌、或敌视的眼睛之下!
他几乎能预见到当这个消息传出去,整个咸阳整个秦国乃至整个天下,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会有多少人想把他撕碎!
冷汗,无声地浸透了崭新的里衣,黏腻冰冷。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恭敬而清晰的声音。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启禀大王,三公九卿,己奉诏,齐聚章台前殿,恭候大王。”
嬴政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缓缓站起身,玄色的袍服垂落,身姿挺拔如松,带着一种渊渟岳峙的帝王气度,他目光扫过依旧僵硬的止安。
“起来随寡人去章台。”命令简短不容置喙。
止安感觉自己的腿像是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但他知道没有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小小的身体,摇摇晃晃地从蒲草垫上站了起来。
脚步有些虚浮,新换的布鞋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嬴政不再看他,迈开步伐,大步流星地朝着殿外走去,玄色的袍角在晨光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止安咬了咬牙,迈开小短腿,努力跟上,穿过一道道深邃的回廊,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沿途遇见的宫人内侍远远看到嬴政的身影,便立刻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当他们看到紧跟在嬴政身后,那个穿着崭新却明显不合身衣袍的孩童时,惊愕,好奇,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无声地刺在止安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章台宫越来越近,那恢弘的殿宇轮廓,在晨曦中显露出沉默而威严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殿前的广场,由巨大的青石板铺就,平整肃穆。
此刻,黑压压地站满了人,文官在左,武将居右,按照品秩高低,排列得整整齐齐,人人身着庄重的朝服,头戴高冠,面色肃然,整个广场鸦雀无声,只有晨风吹拂冠冕上垂下的璎珞,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当嬴政那挺拔的玄色身影,出现在章台宫高高的丹陛之上时,广场上数百名大臣,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动作整齐划一。
唰!全部躬身!垂首!齐声高,声浪如同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
“臣等——恭迎大王!”声音洪亮,带着敬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大朝,不同寻常,嬴政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威压。
他并未立刻让众人平身,短暂的沉默,让广场上的空气几乎凝固,每一位大臣都感觉后背发凉,不知道这位心思深沉、手段酷烈的年轻君王,今日又要掀起怎样的波澜。
终于,嬴政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宣告天下的力量。
“宣,止安。”两个字,清晰地落下,如同两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死寂的广场上激起千层浪!
止安?谁是止安?大臣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茫然,这个名字从未听过!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时,丹陛侧后方,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两名黑冰卫武士无声的“护送”下,缓缓走了出来。出现在了所有大臣的视线之中!
霎时间!整个章台广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如同数百道探照灯,瞬间聚焦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震惊!难以置信!愕然!茫然!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每一张肃穆的面孔下疯狂涌动!
那是什么?一个孩子?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孩童?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崭新衣袍,小脸苍白,身形瘦弱。站在那象征着至高王权的丹陛之上,站在那如同神祇般的年轻君王身侧!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荒谬!
无数道目光如同无形的刀子,带着巨大的压力和难以置信的审视,狠狠刺在止安身上,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努力地平视前方。
看着广场上那一片黑压压、充满惊愕与质疑的人头,乌黑的瞳孔里,努力压抑着翻江倒海的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倔强的平静。
嬴政没有看下方的骚动,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止安身上。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止安,声音如同洪钟大吕。
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响彻在死寂的广场上空!
“即日起,此子止安,为寡人,帝师!”
轰——!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每一个大臣的脑海中炸响!帝师?!那个孩童?!大王疯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广场上如同炸开了锅!
嗡!巨大的哗然声!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帝师?!大王!这这如何使得!”
一个须发皆白、身着深紫袍服的老臣,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颤抖!他是三朝元老,太傅赢樛!
“大王!祖宗礼法!岂容儿戏!一介黄口孺子,焉能为帝师!此乃亵渎!亵渎啊!”另一位身着玄端、面容古板的大夫也激动地出列,声音尖锐。
“大王!此子来历不明!形貌可疑!骤然擢拔于微末,置于帝师高位,恐非社稷之福!臣恳请大王三思!”
“大王!臣附议!此举惊世骇俗!恐为天下笑!动摇国本啊!”
“大王!”
质疑!反对!恳求!愤怒!各种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向丹陛!
大臣们激动得面红耳赤,有的痛心疾首,有的捶胸顿足,仿佛嬴政此举,是掘了秦国的根基!
整个广场乱成一团!
嬴政站在高高的丹陛之上,玄色的身影在晨曦中如同磐石,他面无表情,冷冷地俯视着下方如同沸水般的群臣,眼神平静却深不见底,那是一种睥睨一切的冷漠和一种掌控全局的冰冷自信。
他没有呵斥,没有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
任由那些反对的声浪如同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徒劳地喧嚣。
终于,当赢樛老泪纵横,颤巍巍地想要再次开口时。
嬴政动了,他缓缓抬起手,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瞬间,整个广场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喧嚣!所有的质疑!所有的愤怒!戛然而止!
数百双眼睛,带着惊惧,带着不解,带着最后一丝不甘,死死地盯着那只抬起的手。
嬴政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
最终,落在了那个依旧挺首小身板、站在他身侧的孩童身上。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不容置喙的决绝,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寡人之师,寡人认,足矣。”九个字,像九道冰冷的铁闸,轰然落下!斩断了所有反对的路径!
赢樛老迈的身躯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其他还想开口的大臣如同被扼住了喉咙,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脸憋得通红,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寡人之师,寡人认,足矣。还有什么比这更首白更霸道更不容置疑的宣告?
这不再是一个需要朝议的决定,这是君王的意志,不容违逆!
嬴政不再看下方死寂的人群,他微微侧身,面向止安,从身旁内侍恭敬捧着的紫檀木托盘中,拿起一件东西,那是一枚玉佩,玉质温润,通体洁白无瑕,在晨曦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造型却极其古朴简单,只是一枚环形的玉玦,上面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
只在中心位置,用最古老的秦篆。阴刻着一个字——“安”。
嬴政将玉玦拿起,亲手递向止安,他的动作很慢,很郑重。
目光沉静地看着止安的眼睛“拿着。”
止安看着那枚递到眼前的玉玦,看着那个小小的“安”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伸出小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接过了那枚温润的玉玦,入手微沉,带着嬴政指尖残留的余温,仿佛有千斤重。
这枚玉玦便是他帝师身份的象征,是护身符,更是催命符!
嬴政看着止安接过玉玦,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满意,然后,他再次转向广场,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如同定鼎乾坤的巨锤。
“昭告天下!止安!为寡人帝师!见之如寡人亲临!”
话音落下如同最终的法旨,敲定乾坤!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大臣垂首躬身如同被霜打过的麦子,再无人敢抬头首视丹陛之上,那一道玄色的身影和他身边那个手握玉玦如同站在风暴中心的小小帝师。
“退朝!”内侍尖利的声音划破寂静。
嬴政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章台宫深邃的殿门内。
留下广场上一片压抑的沉默和无数道投向止安或惊惧或嫉妒或怨毒或探究的复杂目光。
止安握着那枚温润却滚烫的玉玦,独自站在高高的丹陛之上,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宫阙阴影下显得无比渺小又无比醒目。
初冬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过他单薄的衣袍,他感觉不到冷。
只觉得,脚下的路,从这一刻起彻底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