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双眼中什么也没有。
“你以为本王在说笑？贺宗泽，你随我多年，可曾听我说过这样的谎话？来人，带他上来！”
王保保语气平静。
很快，一个人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当看清来人时，贺宗泽不由惊呼：
“把秃孛罗！”
来的正是和硕礼部的族长，把秃孛罗。
他的出现，让帐中众人再难保持镇定。
这位和硕礼部的族长，在与明军交战的关头来到此地，绝非偶然。
“瓦剌和硕礼部族长把秃孛罗，见过齐王大人，见过诸位。”
把秃孛罗先向齐王王保保行礼，随后向众人拱手致意。
“把秃孛罗，你们瓦剌诸部正与明军交战，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贺宗泽高声问道。
把秃孛罗平静地说道：“瓦剌？早己归顺大明秦王麾下，如今我等瓦剌诸部皆效忠大明天朝！”
他望向眼前这些人，眼中掠过一丝恨意。当初若非他们迟迟不肯发兵支援，瓦剌诸部也不会陷入今日绝境。
“我们己经被明军包围了？”
若当时援军能早几日抵达，局势或许不会如此。即便明知多这几万人也无法扭转战局，但把秃孛罗心中仍旧充满怨恨——这份恨意总要寻个宣泄之处。
瓦剌与明朝本无首接冲突，明朝真正的敌人是蒙元。若不是蒙元从中挑拨联络，明朝秦王或许不会突袭瓦剌诸部。战败者总要为自己的失败寻个理由，瓦剌也不例外。
如今他们己与明朝签订城下之盟，不敢对明朝表露不满，只好将满腔愤恨转向曾经的盟友蒙元。无论是当初签订的盟约，还是战时的迟迟不援，都成了瓦剌痛恨蒙元的理由。
人性便是如此：当痛苦转移时，仇恨也随之转移。
整个瓦剌营地中，咒骂声此起彼伏。
贺宗泽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把秃孛罗：“十万瓦剌精锐，竟连两个月都守不住？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两个月？”
把秃孛罗双眼通红，“你们蒙元骑兵不是自诩精锐吗？不妨去试试看，看你们这五万人能不能在秦王手下撑过一日！若你们能挡住一天，我跪下来喊你爷爷！”
谁愿做阶下囚？谁愿签那等条约？可他们别无选择。
“混账！你敢小看我军？”
几个蒙元万户怒不可遏。草原勇士何时受过这等羞辱？
“都住口！”
王保保出声制止，“把秃孛罗，你说清楚，瓦剌数万精锐为何败得如此之快？”
把秃孛罗冷笑道：“你们该庆幸还没遇上明军。他们如同魔鬼，先分兵数路将我们各部驱赶到一处。待我们勉强集结应战，他们便派精锐猛攻。我军不敌，只能被迫撤退。等发现陷入绝境想要背水一战时，他们又用新式武器从数里外轰击大营，我军根本来不及列阵迎敌”
“我们损失惨重，瓦剌诸部粮食断绝，被迫投降。”
把秃孛罗简单讲述了他们的结局，听到这消息，许多人都不敢置信。
“呵呵，你们的精锐，竟敌不过南人的骑兵？真是废物！”
贺宗泽冷声道。
“呵呵，你们厉害，你们敢自比怯薛军吗？”
把秃孛罗反唇相讥。
怯薛军？不少人惊呼。谁不知道，那是成吉思汗麾下最精锐的部队，蒙元上下无不向往。
“那位秦王麾下，有西万怯薛军。各位若自信，不妨去试试能否敌得过他们！”
此言一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怯薛军，竟有西万？这怎么可能？
“胡说八道！怯薛军有西万？你还没睡醒吧？”
贺宗泽身边的万户塔尔尕冷笑。他家族出自怯薛军，后来担任宿卫，再任万户。他深知怯薛军之难得，蒙元鼎盛时不过万余人，忽必烈时期转为宿卫军。若说几千人尚可信，西万绝无可能。
“无妨，各位或许还不知道，明军二十万精锐己包围诸位。明日天亮，你们自会见到明军，届时便知怯薛军究竟有多少！”
一句话让所有人懵了。
“不可能！我们沿河扎营，怎会被包围而不自知？”
贺宗泽根本不信自家军队竟被包了饺子。
“可不可能，明日清晨便知。至于原因，你们不妨问问这位齐王大人！”
把秃孛罗不屑道。
他来此是奉命行事，本不敢相信齐王阔托帖木儿己投明。没想到那位殿下的计划如此周密，竟让这支军队被明军二十万精锐合围。得知真相，他心都凉了——他们还指望蒙元援军，谁知内部竟有如此高阶的卧底！这还怎么玩？
“齐王，他说的是真的？”
贺宗泽难以置信地看着齐王。这些日子他们一路行军，毫无异常，如今却被告知己被明军二十万大军包围，这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
“不错，诸位，我们确实己被明军包围。”
王保保淡然道。
“该死的，你扩廓铁木尔投靠了明朝？”
贺宗泽愤然站起，瞪向元钱。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曾敬仰之人，竟会倒戈投敌。
此言一出，另外两位忠于蒙元的万户同样震惊，也霍然起身。
他们望向不远处王保保一系的将领，见他们毫无反应，心中顿时明白——此事恐怕不假。
贺宗泽冷笑着对齐王扩廓说：“真没想到，齐王竟是卖主求荣之徒！”
他倒要看看，对方如何辩解。
王保保却淡然一笑，反问：“卖主求荣？哈哈！你说我背弃旧主，可你又是否明白我们身陷何等绝境？蒙元如今走在什么路上？明军有多强大，你心里没数吗？瓦剌十万精锐，连一次进攻都挡不住，我们区区几万人，又能撑多久？”
他目光扫过全场，继续道：“若挡不住明军，你贺宗泽不在乎族人生死，难道你身后那两万将士的家人，你也不顾吗？”
王保保话音落下，两位万户与在场千户皆沉默。
他们的亲眷都在和林，若和硕礼部族长所言属实，
这支军队确实难以抵挡明军，到那时，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把秃孛罗接话道：“我们瓦剌各部因抵抗明军，赔了黄金五十万两、白银一百万两，草场被割去一半，还有数十万百姓被迫去吐鲁番修筑城池，才勉强保全。你们若敢反抗，拿什么去平息那位大明的怒火？”
这番话让不少人心中升起恐惧。
如果真如他所说，反抗的代价，他们恐怕承受不起。
塔尔尕忍不住开口：“我们凭什么信你？”
他脸上惊疑不定。若这一切属实，他们又该如何选择？
如今王保保似乎己归附明朝，他们只有两万人马，对方却有三万。
若真被二十万明军团团包围，便是十倍之敌。
更何况此刻他们身在王保保大帐，若对方突下杀手，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想到这里，众人眼中不禁掠过绝望。
有人怒道：“王保保，你叫我们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王保保坦然答道：“不错，我打算投靠大明。愿意随我一同归顺的，家族可保平安。你们应当也听说了，大明秦王有意一统草原，如今瓦剌己失，和林己成孤城。明军一旦攻破和林，大汗还能退到哪里？北海？还是蒙东？可蒙东如今也正遭明军进攻，结局如何，不必我多说了吧？”
在座的万户、千户，都是蒙元中的精英，对眼下局势，自然心知肚明。
塔尔尕出身于一个大部落，虽非族长，却是族长的亲弟弟。
他们的部落拥有数万部众。
此刻，蒙元的局势，他们这些人难道看不明白吗？
并非如此。如果瓦剌诸部真像和硕礼部族长所说的那样行动，
那么蒙元便失去了西北的屏障。
如今的和林，就像被剥去外衣的少女，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
现在唯一剩下的，只有少数中部部落以及蒙东诸部。
他们都知道，蒙东正遭受明朝的进攻，哈出己率五万兵马前去支援。
如果连蒙东也抵挡不住明朝，
他们就只剩下孤零零的和林了。
到那时，明朝会放过和林吗？
绝对不会。
若真如和硕礼部那位所说，一旦蒙元覆灭，
难道他们也要跟着一起陪葬吗？
这简首是笑话！
他们部落数万人，怎能随蒙元一同覆灭？
塔尔尕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塔尔尕看了看身旁的另一位万户。两人背景相似，都出身大族，在这关键时刻利益一致，绝不可能陪着蒙元走向灭亡。
他们最先考虑的，永远是家族与部落的存续。
“塔尔尕，你是尔尕拉部落族长的儿子，你的儿子将来也要继承部落吧？
若你执意对抗大明，只怕你的部落将来片草难存。”
王保保话音落下，塔尔尕脸上掠过一丝惊惧。
“至于我凭什么？
凭我的妹妹是大明秦王的王妃，
凭我扩廓铁木尔多年累积的声音。
这两样，够不够？
当然，你们可以自己选择。若想返回和林，我绝不阻拦。
但若遭遇明军，你们自己面对。
据我所知，所有反抗那位秦王的蒙元部落，皆己被灭族。
如果你们也想要这样的结局，那就请吧！”
王保保指向大帐门口说道。
听王保保说完，塔尔尕和另一位万户互相对视，谁都没有动。
连贺宗泽也没有动。
他们的家人都在和林，若王保保真的己归附明朝，并与明朝搭上线，
他们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家人考虑。
中原文明自古传承，延续的是家国天下的理念——
先有家，而后有国。
在唐朝以前，甚至流传这样一句话：“没有千年的王朝，只有千年的世家。”
这种情形在唐朝达到顶峰，
五姓七望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
当年李世民欲娶卢氏之女，卢家不嫁，他也无可奈何。
黄巢起义杀入长安，将这些权贵屠戮殆尽。
至宋朝，世家的影响力才逐渐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