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公主府,位于建康城东南隅,紧邻宫城,其奢华宏丽,仅次于台城禁苑。今日府中车水马龙,冠盖云集,香车宝马堵塞了整条御道。一场名为“赏芍”的雅集,实则是建康城顶级社交圈的一次盛大亮相,更是各方势力观察、试探、角力的舞台。
陆昶递上请柬,随着引路的锦衣婢女穿过重重仪门,步入闻名遐迩的“凤池苑”。但见苑内:
奇石罗列,曲水流觞。芍药圃中,姚黄魏紫,赵粉金带,竞相怒放,秾艳夺目,香气馥郁,几乎要将这初夏的空气都染上甜腻的芬芳。水榭歌台,丝竹管弦之声袅袅传来,却不喧闹,只做背景。衣着华美的士子淑女三三两两,或凭栏赏花,或临水赋诗,或聚于亭中清谈,言笑晏晏,衣香鬓影,一派富贵风流气象。
陆昶一袭青衫,行走在这珠围翠绕之中,显得格外突兀,却也因近日声名,中正定品以寒门力夺上中,被西府征辟后屡出奇计,引得无数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过来。他面色平静,步履沉稳,仿佛并未感受到那些探究、好奇、乃至轻蔑的视线。
然而,他的出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某种平衡,将场中几位真正主角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最先引人注目的,无疑是今日雅集名义上的主角之一——王璎。
几乎在王璎吸引走大部分目光的同时,水榭旁一隅相对安静的竹亭中,另一道清绝的身影也悄然攫住了懂得欣赏的目光。
她与王璎的炽烈夺目截然相反。月白素雪绡广袖长衣,衣料轻薄如雾,外罩一件青碧色烟罗纱半臂,颜色清冷得仿佛山间月色。上下无一丝多余纹饰,唯有腰间束着一条同色系、绣着寥寥几竿墨竹的丝绦,却更显身姿窈窕,如初生新竹,挺拔而纤柔。般的青丝并未梳成复杂发髻,仅用一枚莹润无瑕的羊脂白玉环在脑后松松绾住,余下青丝如瀑垂落,随风轻扬。肌肤却比身上雪绡更显白皙细腻,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面容清丽绝伦,线条精致如玉雕。是那双眸子,沉静如古井深潭,却偶有智慧的光芒流转其间,通透而深邃。位年长名士低声交谈,姿态从容娴雅,言谈间引经据典,见解精妙,引得那两位名士频频颔首,面露激赏。看到她,人们会想到“林下之风”、“空谷幽兰”。仪气质,竟将周遭的秾艳繁华都衬得俗气了三分。有人低声赞叹:“谢氏女郎,真乃谪仙人也!岂是凡俗脂粉可比?” 陆昶到来时,她恰好抬眼望来,目光与他微微一触,并无过多情绪,只极轻微地颔首示意,便又继续与名士交谈,仿佛只是见了一位寻常熟人,但那瞬间的交汇,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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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所有贵女画风都截然不同的,是独自倚在远处一座白玉石桥栏杆上的桓婧。未穿裙装,而是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绛紫色绣如意云纹胡服,脚下蹬着一双小牛皮靴,长发不像其他女子般绾成复杂发髻,而是用一枚金环高高束成一束马尾,利落地垂在脑后。量高挑,腿长腰细,这身打扮更衬得她身姿挺拔,英气勃勃。戴过多首饰,只在腕上套着一只沉沉的绞丝金镯,眉眼不如王璎精致,却朗朗疏阔,鼻梁高挺,唇线分明,一双眸子亮如寒星,顾盼间自带一股洒脱不羁的侠气。周围的清谈诗词毫无兴趣,手里把玩着一只精致的银酒壶,偶尔仰头喝上一口,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略带嘲弄的笑意,打量着场中众生相。进来,她眼睛一亮,笑容加深,那笑容里没有倾慕,更多的是好奇、欣赏和一种“看好戏”。她的特立独行自然也引人议论:“桓家这位女公子,真是…与众不同,怕是将来不好找婆家哦…” “嘘!慎言!她可是桓大将军的侄女!”
陆昶步入这百花竞妍的苑囿,瞬间便感受到了这四道截然不同,却都极具冲击力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泛起的细微波澜,神色从容地向着主位——临海公主所在的水阁正厅走去。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这场雅集,注定不会只是风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