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上的赵乾,身体微微前倾,帝王的威压如山岳倾倒。
他看着陆渊,一字一顿地问道:“他们,让朕杀你。”
“你怎么看?”
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灌入麒麟殿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跪在地上的赵谦,心脏猛地一缩,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攥住了他。
父皇没有当场发怒,没有安抚宗亲,更没有斥责他,而是将这个问题,直接抛给了陆渊!
这算什么?
是考验?还是陷阱?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那个唯一站立的身影上。
那群跪地的亲王郡王,此刻也忘了继续施压,他们抬起头,用一种混杂着怨毒、惊疑和一丝期待的眼神看着陆渊。
他们想看看,这个搅动风云的定国侯,面对天子亲自降下的催命符,要如何应对!
是跪地求饶?是慷慨赴死?还是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陆渊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他先是转身,对着那群跪得整整齐齐的赵氏宗亲,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连龙椅上的赵乾,眉梢都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回陛下。”
陆渊转回身,重新面向龙椅,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臣,有罪。”
两个字,让赵谦的瞳孔骤然放大,狂喜几乎要从胸腔里喷涌而出!
他认罪了!
陆渊他竟然认罪了!
只要他认罪,那一切就都结束了!什么卷宗,什么罪证,都将随着他的人头落地,而被彻底掩埋!
那群宗亲勋贵也是精神大振,个个面露喜色,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然而,陆渊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的笑容,瞬间凝固。
“臣之罪,在于高估了诸位王爷、郡王们的担当。”
陆渊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再是平静的陈述,而是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响彻大殿。
“臣以为,皇族宗亲,乃国之基石,理应是天下臣民的表率。面对蛀蚀国本的蠹虫,哪怕是亲族,也该有挥刀斩之的魄力!”
“可臣错了!”
陆渊的视线扫过康郡王那张毫无血色的肥脸,扫过赵谦那张由红转青的俊脸,最后落在那群集体逼宫的宗亲身上。
“臣没想到,当遮羞布被扯下,诸位的第一反应,不是刮骨疗毒,而是要杀了那个指出脓疮的人!”
“陛下问臣怎么看?”
陆渊猛地抬头,直视龙椅上的帝王,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片坦然。
“臣以为,陛下杀不得!”
“放肆!”
赵谦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陆渊!你竟敢在陛下面前如此狂悖!父皇,此獠已疯,再不杀之,国法何在!天威何在!”
“请父皇下旨,诛杀陆渊!”
“诛杀此獠,以正朝纲!”
宗亲们再次齐声呐喊,声浪滚滚,试图用这股气势,彻底压垮陆渊,也逼迫皇帝做出最终的决断。
赵乾没有理会他们,他的视线,始终锁在陆渊的脸上。
他饶有兴致地问:“哦?朕杀不得?给朕一个理由。”
“理由有三。”
陆渊伸出一根手指。
“其一,臣若死,则七殿下必死。他怀中抱着的,是江南百万盐户的血泪,是北疆数万将士的冤魂。陛下杀了臣,便是亲手将这些血泪与冤魂,彻底掩埋。从此以后,天下人会说,大炎的皇帝,为了宗族的脸面,不在乎百姓的死活。民心,会寒。”
赵乾的面容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变化。
陆渊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臣乃定国侯,陛下亲封,食万户,掌黑甲。臣今日若因揭发宗亲贪腐而死于麒麟殿,明日,天下百官会如何想?他们会想,连定国侯都落得如此下场,我等若是为民请命,岂不是死无全尸?从此以后,朝堂之上,将再无直臣,只剩下一群唯唯诺诺,粉饰太平的应声虫。官心,会散。”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安静。
许多闻讯赶来的朝臣,站在殿外,听到这两句话,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陆渊说的,是事实。
“其三。”
陆渊伸出第三根手指,这一次,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比之前任何一句都更具分量。
“臣死了,很简单。可这些事,就真的能压下去吗?”
他看了一眼那些卷宗。
“江南盐政,牵连甚广,康郡王一人,吞不下这么大的盘子。他背后的人是谁?与他分利的人是谁?北疆军需,以次充好,克扣粮饷,镇北侯府倒了,可那些旧部,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还在。是谁在京中遥相呼应?”
“陛下杀了臣,就等于告诉这些人,他们赢了。他们会变本加厉,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吸食大炎的骨髓。因为他们知道,连陛下,都拿他们没办法。”
“到那时”
陆渊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到那时,国将不国。
这,是在诛心!
他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他是在为整个大炎王朝的未来,向皇帝陈述利害!
赵谦浑身发冷,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渊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了父皇最在意的地方。
大殿之上,赵乾沉默了许久。
久到那群跪着的宗亲膝盖发麻,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一盆冰水浇得快要熄灭。
终于,皇帝笑了。
他靠回龙椅,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语气,慢悠悠悠地开口。
“说得好。”
他看向下方跪成一片的儿子和宗亲们,淡淡地道:“你们让朕杀一个能为朕稳固民心、凝聚官心、还能帮朕揪出内贼的功臣。”
“你们是在教朕,怎么当一个亡国之君吗?”
轰!
这句话,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可怕。
赵谦和那群宗亲,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亡国之君!
这是何等诛心的评价!
赵乾没有再看他们,而是将视线重新投向陆渊。
“你说的三条理由,朕都准了。”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皇帝的指节,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你在宗庙鼓动皇子,藐视宗亲,搅得天翻地覆,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来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皇帝这是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