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铮甚至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不敢去看陆渊的表情,只是死死地低着头。
过了许久,久到林铮以为时间已经静止。
陆渊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拈起了那枚玉佩,将它凑到烛火前,仔细地端详着。
玉佩上那个繁复的“杨”字,以及镇北军特有的玄鸟图腾,清晰无比。
的确是镇北侯杨烈从不离身的私印。
“呵呵”
一声极轻的笑,从陆渊的唇边溢出。
那笑声里,没有愤怒,没有惊骇,只有一股冰寒刺骨的冷意。
林铮猛地抬头,却看到陆渊的脸上,居然真的在笑。
那是一种洞悉了一切,看穿了所有阴谋诡计之后,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疯狂的冷笑。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
陆渊将玉佩在指尖轻轻转动,烛火的光芒在玉石的边缘流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早就猜到我们所有的布置。永定桥是假的,死囚是假的,甚至连李默护送的商队,在他们眼中,都只是第三层诱饵。”
陆渊的话很轻,却让林铮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侯爷,您的意思是”
“他们真正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杀死陈敬。”陆渊的目光落回那枚玉佩上,“或者说,杀死陈敬,只是计划的开胃菜。他们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那枚私印。
“一个失势的皇子,也敢插手我昆仑阁的生意?”
陆渊忽然开口,模仿着青铜面具人那低沉的冷笑,模仿得惟妙惟肖。
“林铮,你觉得,一个顶级的杀手组织首领,在面对另一股不明势力,且身后还有大队官兵追击的情况下,会说出这么愚蠢的话吗?”
林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是啊!太蠢了!
这根本不符合一个杀手首领该有的冷静和理智。这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挑衅!故意将七皇子牵扯进来,故意将事情闹大!
“他们故意激怒七皇子的人,故意与他们缠斗,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陆渊的语速越来越快,思路也越来越清晰,“拖到你的大队人马赶到,拖到有足够多的‘见证人’在场。”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枚镇北侯的私印,‘不小心’地遗落在现场。”
“如此一来,会构成一条什么样的证据链?”
陆渊站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自问自答。
“第一,我,定国侯陆渊,派人刺杀新政的关键人证陈敬。
“第二,刺杀不成,被忠心护主的七皇子赵瑞派人阻止。”
“第三,在刺杀现场,发现了镇北侯杨烈的私印。”
“而满朝皆知,我刚刚从钱峰那里拿到了一本牵扯到镇北侯的账册。皇帝陛下甚至因此当面质问过我!”
陆渊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结论就是:我陆渊,不仅为了自保而派人刺杀了镇北侯,更是丧心病狂地夺走了他的私印,准备用以伪造军令,图谋不轨!”
“而可怜的、无辜的七皇子,只是恰好撞破了我的阴谋,这才引来我的灭口。”
“这条罪名,一旦被坐实林铮,你说,是诛九族,还是夷三族?”
轰!
林铮的脑子彻底炸开了。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绝杀之局!
对方根本就没指望能杀了陈敬,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栽赃!用一场万众瞩目的“刺杀”,将这枚致命的私印,送到所有人的眼前!
“侯爷,那我们现在”林铮的声音已经彻底乱了方寸,“这东西是烫手山芋,我们必须马上呈给陛下,向他解释清楚!”
“解释?”陆渊发出一声嗤笑,“怎么解释?告诉他这是敌人故意丢下的?皇帝本就猜忌我到了极点,我越解释,他就越会认为我是在狡辩,是在做贼心虚!”
“这枚私印,从它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我交,是畏罪。不交,是心怀叵测。”
“横竖都是死!”
林铮彻底绝望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是末将无能!”
陆渊却没有理他,他重新坐回书案后,将那枚私印放在掌心,静静地摩挲着。
书房再次陷入了死寂。
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
陆渊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既然他们想让我死,想看我被这枚私印拖入深渊”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那冰冷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林铮都感到陌生的疯狂与决绝。
“那我就如他们所愿。”
陆渊捏紧了手中的玉佩,骨节发白。
“林铮。”
“末将在!”
“传我将令,召集府中所有核心幕僚,一刻钟内,到此议事。”
他顿了顿,一双眼睛在烛火下亮得惊人。
“另外,派人去一趟七皇子府,就说我陆渊,有天大的富贵,要与他共谋。”
夜色深沉,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林铮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无法理解陆渊最后的命令。
共谋富贵?
在这个节骨眼上,定国侯府自身难保,拿什么去跟一位皇子共谋富贵?这枚私印就是催命符,是断头台上的铡刀,谁沾上谁死!
把七皇子拉进来,不是共谋富贵,是拉着他一起陪葬!
“侯爷”林铮的声音干涩无比,“此事万万不可!七皇子一旦牵扯进来,陛下只会认为我们是在结党营私,罪加一等啊!”
陆渊没有回答。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林铮,那份平静本身,就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
林铮还想再劝,但看到陆渊的表情,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侯爷已经做出了决定。
“去办。”
陆渊只说了两个字。
林铮身体一颤,最终还是咬着牙,将满心的惊骇与不解压了下去,重重叩首。
“是!”
他站起身,踉跄着退出了书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很快,书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道道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整个定国侯府,这台沉寂的战争机器,在深夜里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不到一刻钟。
书房的门被再次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