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那盏孤灯的火苗,微微跳动了一下,将皇帝赵乾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有些变形。
他抬起头,那张在灯火下半明半暗的脸,看不出喜怒。
没有赐座。
没有一句寒暄。
陆渊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臣,参见陛下。”
赵乾没有让他平身,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
那是一种评估。
评估一件兵器,或者,一个随时可能失控的怪物。
时间,在一呼一吸间流逝。
御书房外的风声,都变得清晰可见。
终于,赵乾开口了,很轻,也很慢。
“镇北侯,死了。”
这五个字,没有丝毫波澜,不带任何情绪,就像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
陆渊的身体微微一顿,幅度极小,随即恢复了躬身的姿势。
“臣,惶恐。镇北侯乃国之柱石,为何暴毙?”
他的回应,同样是臣子该有的反应。震惊,关切,还有恰到好处的疑惑。
赵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换了一个话题,看似不经意。
“朕听说,你从钱峰那里,拿到了一本很有趣的账册?”
来了。
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镇北侯的死,只是一个引子。这本账册,才是今夜这场君臣对弈的棋盘。
承认?
还是否认?
承认,就是自曝底牌,将自己置于“知道太多”的死地。
否认,就是欺君。皇帝既然这么问,手里必然握着某种凭仗。
陆渊的脑子在飞速旋转。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的沉默,在赵乾的注视下,充满了危险的张力。
“回陛下。”
陆渊终于开口。
“臣的确从钱峰处,拿到一本记录他与江南士绅资金往来的密账。”
他选择了半真半假。
他只提江南士绅,绝口不提“镇北侯府”那几个字。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看皇帝怎么接。
“是吗?”赵乾的尾音拖得很长,“只有江南士绅?”
“密账所录,触目惊心,臣本想待整理完毕,再呈交陛下一览。”陆渊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肃清朝堂,推行新政。至于其他臣,未敢多想。”
好一个“未敢多想”。
既表明了自己看到了某些东西,又表明了自己“忠心”地选择了暂时无视。
“呵呵。”
赵乾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低,很干,在空旷的御书房里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陆渊啊陆渊,你真是朕的好臣子。”
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缓缓踱步,走下御阶。
孤灯的光芒,只能照亮他身前的一小片地方。他每走一步,都像是从一片黑暗,走进另一片黑暗。
“镇北侯,死于帅帐之中,心脉被震断,一击毙命。”
赵乾走到了陆渊的面前,停下脚步。
“北疆的军报说,帅帐周围,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能做到这一点的,普天之下,寥寥无几。”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
“你告诉朕,谁有这个本事?”
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是在指控。
赤裸裸的指控!
指控他陆渊,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叮!警告!皇帝的猜忌值已达临界点!‘背锅侠’任务出现失败风险!】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尖锐地响起。
陆渊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
“回陛下,臣不知。”
“不知?”赵乾的声调陡然拔高,“那本密账,就在你府上。镇北侯的名字,就在那本账上!你现在跟朕说,你不知?”
果然。
皇帝什么都知道。
他或许没有拿到第二本账,但他一定有自己的情报来源,足以让他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今夜,就是一场鸿门宴。
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陆渊缓缓的,直起了身子。
他终于抬起头,直面皇帝。
“陛下。”
他没有辩解,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喊了一声。
“账册,臣确实看过。镇北侯府的名字,臣也确实看到了。”
他承认了!
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赵乾明显地愣了一下,他设想了陆渊的无数种反应,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这完全不合常理。
“但臣想问陛下。”陆渊迎着皇帝的审视,继续往下说,“镇北侯一死,对谁最有利?”
赵乾眯起了眼睛。
“对谁最有利?”
“其一,是那个藏在三皇子背后,与镇北侯暗中勾结的‘影子主人’。镇北侯一死,死无对证,他便可斩断线索,金蝉脱壳。”
“其二,是北疆那些拥兵自重,觊觎帅位已久的总兵。主帅暴毙,群龙无首,正是他们上位的最好时机。”
“其三,是江南那些被新政断了财路的士绅。他们急需一场边疆大乱,来动摇国本,迫使陛下您,终止新政。”
陆渊每说一条,便向前走一步。
他与皇帝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唯独,对一个人最没有好处。”
他停下脚步,与赵乾只有三步之遥。
“那就是臣。”
“镇北侯死了,臣拿到的罪证就成了一张废纸。北疆若是乱了,臣推行的新政就会成为一个笑话。最重要的是”
陆渊一字一顿。
“臣,会成为陛下眼中,最大的嫌疑人。”
“一个平定兵变,刚刚获得‘先斩后奏’大权的臣子,转头就去刺杀镇守国门的一方诸侯。陛下,您觉得,这合乎情理吗?”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赵乾看着陆渊。
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
面对自己的雷霆之怒,他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抽丝剥茧,将整个局势分析得清清楚楚。
甚至,反过来将了他一军。
是啊。
陆渊杀了镇北侯,对他有什么好处?
除了惹一身骚,把自己推到自己的对立面,没有任何好处。
难道,真的不是他?
赵乾心中的杀意,开始动摇。
但他依旧不能完全相信。
“说得好。”赵乾回到了龙椅之上,重新坐下,“既然你把局势看得这么透彻,那依你之见,朕现在,该当如何?”
这才是真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