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敬畏。
是防备。
“定国侯,请吧。陛下,在御书房等着您。”
内侍的公鸭嗓很尖,带着一丝催促。
陆渊没有理会他,只是对身旁的亲卫队长吩咐。
“我走之后,侯府闭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侯爷!”
亲卫队长重重点头。
陆渊这才转过身,随着那名内侍,走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一路无话。
从定国侯府到皇宫,明明是熟悉的街道,今夜却显得格外漫长。
长街之上,巡逻的禁军数量比往日多了三倍不止。
他们手持长戟,甲胄森然,火把的光芒映照在他们脸上,没有丝毫温度。
每一队禁军在看到陆渊的马车时,都会停下脚步,行注目礼。
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审视,还有一丝敌意的复杂注视。
陆渊端坐车中,闭目养神。
他能感觉到,那名同车而坐的内侍,呼吸一直很急促,放在膝盖上的手,几次攥紧又松开。
他在紧张什么?
紧张自己这个刚刚平定了一场兵变的“功臣”?
还是紧张,接下来在御书房即将发生的事?
陆渊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镇北侯的死,是一记杀招。
它斩断了线索,也同时抛出了一口巨大的黑锅。
皇帝急召自己入宫,是为了什么?
问罪?
不可能。镇北侯远在北疆,他的死,无论如何也算不到自己头上。
商议?
有可能。主帅暴毙,北疆危急,皇帝需要一个能解决问题的人。
还是试探?
试探自己,在拿到那本密账之后,知道了多少。
又或者,是皇帝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那个搅动风云的幕后黑手?
毕竟,自己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接触到镇北侯核心罪证的人。
陆渊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辛辛苦苦为皇帝挖出了朝堂的蛀虫,结果,却把自己挖成了一个最大的嫌疑人。
车轮滚滚向前。
他的思绪,却飘向了城南那条偏僻的小巷。
林铮,应该已经快到了吧。
同一时刻。
城南,柳絮巷,甲三号院。
这里是全京城最不起眼的角落之一。
油灯早已熄灭,屋子里一片漆黑。
陈敬蜷缩在床上,用一床破旧的棉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不敢睡。
自从在朝堂上,亲眼看到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显被扒去官服,羞愤吐血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白天,他不敢出门。
晚上,他不敢点灯。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后悔了。
他不该去赌那一次。
为了给枉死的儿子报仇,他搭上了自己的所有。
仇是报了。
可那些被他拉下马的官员背后,是更多,更可怕的存在。
陆渊,那个年轻的定国侯,的确是赢了。
可他能赢一辈子吗?
他能护住自己一辈子吗?
陈敬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一个浪头打得粉身碎骨。
“吱呀”
院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木头摩擦的声响。
陈敬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停滞了。
有脚步声。
很轻,很慢,一步,一步,正朝着他的房门走来。
不是林铮!
陆渊派来保护他的人,绝不会是这样的走路方式!
来的是杀手!
这个念头,让陈敬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跑,双腿却软得站不起来。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外。
没有敲门。
也没有撞门。
死一般的寂静。
一秒。
两秒。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陈敬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的时候。
“嘶啦。”
一张薄薄的纸,从门缝底下,被无声地塞了进来。
然后,那脚步声,又悄无声息地远去了。
走了?
陈敬僵硬地等了许久,直到确认外面再没有任何动静,他才颤抖着,摸索着爬下床。
他不敢点灯。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看清了地上的那张纸。
就是一张普通的白纸,折叠着。
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陈敬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捏不住那张纸。
他咽了口唾沫,用尽全身力气,将纸张缓缓展开。
纸上,没有字。
只有一幅画。
画的风格极为诡异,用简单的墨线勾勒出一座奇特的楼阁。
楼阁的下方,是一把匕首。
匕首的尖端,正有一滴墨汁,将要滴落。
那不是墨。
是血。
陈敬的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他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昆仑阁!
一个只存在于京城权贵圈最黑暗传说中的名字!
传说,他们不属于任何势力。
传说,他们只为出得起价的人,处理最肮脏的活。
传说,凡是被昆仑阁徽记标记的人,都活不过第二天黎明。
陈敬的牙齿开始疯狂地打战,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终于明白。
他招惹的,根本不是什么朝堂上的政敌。
而是一群,来自地狱的恶鬼!
皇宫,御书房外。
马车停稳。
陆渊走下马车,那名带路的内侍立刻跟了上来,亦步亦趋。
御书房的门口,站着两排手持金瓜的御前侍卫,比往日多了整整一倍。
他们看到陆渊,齐刷刷地将兵器顿在地上。
“砰!”
一声整齐的闷响,在寂静的宫殿前回荡。
这不是迎接。
这是示威。
陆渊视若无睹,径直走向那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
“吱呀——”
厚重的大门,被两名小太监从里面缓缓推开。
一股混杂着龙涎香与陈旧书卷的气息,扑面而来。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然而,偌大的宫殿,却只点了一盏孤灯。
就在书案之上。
皇帝赵乾,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就坐在那孤灯之下。
他没有批阅奏折,也没有看书。
只是静静地坐着,身影被灯火拉长,投射在背后的书架上,巨大而孤寂。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