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反手,用那只同样没什么血色的手,轻轻地,覆在了父亲那冰冷的手背之上。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足以让这天塌下来都能撑住的平静力量。
“爹。”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您先定神。”
林震南的身体猛然一震,他看着儿子那双深不见底的、平静得可怕的眼睛,那颗早已乱成一团的心,竟真的被这股力量强行安抚了下来。
“我们林家,可有密道通往城外?”宋青书问出了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林震南下意识地摇头,脸上最后一丝侥幸也随之褪去,只剩下苦涩:“福威镖局行事光明磊落,从未想过要留这等后路……”
“知道了。”宋青书点了点头,仿佛这个足以让人绝望的答案,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他没有再浪费半分时间,扶着墙壁,强忍着浑身那如同被撕裂般的剧痛,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着那早已乱成一锅粥的前厅,缓步走去。
林震南看着儿子那虽显单薄、却又挺得笔直的背影,竟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想要追随的冲动。
他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前厅之内,早已是人心惶惶。
数十名镖局的好手与趟子手们聚在一起,或焦躁地来回踱步,或对着那大门的方向怒目而视,却又无人敢轻举妄动。
那名矮胖的青城派道人贾人达,依旧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倨傲与轻蔑。
就在这片压抑的、近乎于凝固的死寂之中,宋青书的身影,出现在了厅堂的门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了过去。
“少镖头!”
“平之!”
林震南的妻子,王夫人,第一个冲了上来,她一把抓住儿子的手,那双本该雍容华贵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担忧与心疼。
宋青书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安心。
随即,他的目光,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缓缓地,扫过在场所有或惊、或疑、或急的脸庞。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福威镖局的总趟子头,郑镖头的身上。
“郑总头。”
“少……少镖头有何吩咐?”那名年近五旬、一脸虬髯的精壮汉子,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宋青书没有理会那贾人达投来的挑衅目光,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我之令。”
“第一,自即刻起,福威镖局总号,闭门谢客!所有门窗尽数关闭,从内落锁!镖局上下,只进不出!”
此令一出,满座哗然!
“少镖头!这……这不是示弱吗!”
“是啊!我福威镖局百年声誉,岂能做这缩头乌龟!”
宋青书没有理会那些喧哗,他的目光,依旧静静地看着郑镖头。
郑镖头看着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竟是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信服。他猛地一咬牙,对着身后众人一声暴喝:“都他娘的闭嘴!没听到少镖头的命令吗!去,关门落锁!”
宋青书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第二,放弃前院与东西两厢。所有镖师、趟子手,乃至后厨的伙夫杂役,尽数退守内院!以内院高墙为凭,收缩防线!”
这一次,再无人敢有异议。
所有人都从这道命令中,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铁血之气!
“第三。”宋青书的目光,扫过在场那一众镖局的精锐,“郑总头,白二叔,史镖头……你们七人,皆是我福威镖局刀法最精湛的好手。一炷香后,到后院演武场,寻我。”
他说完,不再看任何人,只是对着那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的父母,微微颔首。
随即,他毅然转身,在那数十道充满了惊疑与不解的目光注视之下,径直朝着那后院的方向,缓步走去。
一炷香后,后院演武场。
郑镖头等七名镖局最顶尖的好手,皆是手持长刀,神情凝重地立于场中。
他们看着那个背对着他们,正拄着一杆长枪勉力支撑、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年,心中皆是充满了无尽的困惑。
“少镖头,您……”
宋青书缓缓转过身,他用那杆长枪,在脚下的青石地板之上,画出了七个看似杂乱无章的圆圈。
“诸位叔伯,请各自站于圈内。”
七人虽是不解,却还是依言照做。
宋青书看着他们,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一片古井无波。
他没有半分多余的废话,声音沙哑,却字字千钧。
“我接下来要教你们的,是一套合击阵法。”
“此阵,名为‘真武七截’。其精髓,不在攻,而在守。”
“你们七人,刀法各异,本是破绽百出。但若依此阵法站位,彼此呼应,便可将七人之力,合为一体。一人受敌,六人分担。届时,便如一座密不透风的铁壁,再无半分破绽!”
他因伤势过重,无法亲自演练,便只能以这最笨拙的方式,口述心法,讲解步位。
起初,那七名早已在刀口上舔了数十年血的老江湖,眼中皆是充满了怀疑。
可当他们按照宋青书的指点,开始尝试着演练那玄奥的步法与配合要诀时,那份怀疑渐渐地化为了震惊!
他们发现,自己那本该熟悉的刀招,在与同伴的步法配合之后,竟是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圆转如意的奇妙感觉!
原本的破绽,竟真的被同伴的站位,补得严丝合缝!
那是一种足以让任何一位武者都为之痴迷的、力量倍增的全新体验!
一时间,演武场之上,只剩下那少年沙哑的指点之声,与那七名汉子越来越是沉重的呼吸之声。
那股因强敌压境而产生的恐慌与绝望,竟在这套玄奥阵法的演练之中,被一点一点地,彻底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宋青书看着那渐渐成型的阵法,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拄着长枪,缓缓直起身,正欲开口,再指点几句。
然而,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不远处那通往内堂的月洞门。
只见他的母亲王夫人,正独自一人,在那门后的阴影之中,来回踱步。
她没有哭,可那双紧紧绞在一起的手,与那不时望向演武场方向的、充满了无尽忧虑的眼神,却比任何泪水,都更让人心碎。
许久,她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轻得仿佛随时都会被这压抑的空气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