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悄然流转,转瞬便至1862年。
魏国虽农历、公历并行,主要是为纪年之便,对于公历节日并不重视。
然而,腊月一到,魏国瞬间沉浸在浓郁的过年氛围之中,街头巷尾热闹非凡。
随着王驾在望都山驻踏多时,望都山下悄然兴起一座小镇。驻军、百官家眷,以及为他们服务的各类人员,规模达成千上万,已然颇具县城规模。
喧嚣的环境并未干扰到马二驴,他专注地俯下身,拉起刀,将一张张黄纸切割成适宜的大小。
一旁,十六七岁的马成伸着脑袋,眼晴滴溜溜地转动,鼻翼轻嗅,空气中弥漫着鞭炮与糖果的香甜气息。
“啪一—”一记响亮的巴掌骤然袭来,马成躲避不及,也不敢躲避,硬生生挨下亲爹这一巴掌。
“哎哟!”
“知道疼了?”马二驴满脸恨铁不成钢,“好好印你的纸钱,老是伸头张望什么?小年将近,正是咱们大赚一笔的好时机,你这般懒散,何时才能还清债务?”
“是!”马成赶忙低下头,将雕版稳稳固定于案台,以棕刷醮墨,均匀涂抹版面,而后复上竹纸,持木擦轻压,使精美的图案清淅转印到纸上。
与北方简洁的白板纸钱不同,他们江浙一带的纸钱图案更为精细,常印“福禄寿”“元宝塔”等繁复纹样,显得华丽非常。
马二驴警了眼儿子,不禁流露出一丝烦躁。
他们父子从浙江远道而来,不同于普通农夫,身为纯粹的城市劳工,他们靠着家传的印纸钱手艺谋生。
即便一路饥肠,几近饿死,马二驴也未曾动过卖掉家传印板的念头,那可是他们的命根子。
来到南洋后,马二驴没有选择贷款购置田地,而是带着儿子闯荡城市,凭借着十块钱的贷款开启营生。
纸钱生意,看似普及,实则有其门坎。
印刷所需工具繁多,雕版、棕刷、木擦、铜铁模具、裁纸刀、打孔锥等,缺一不可。
置办齐这些物件,再加之房租,父子俩的口袋已然空空如也。
小年乃是祭祖的重要时节,届时达官贵人定会挑选上乘纸钱。
马二驴振奋精神,暗自思:选择在望都山落脚,离魏王更近,定不会错!
他继续埋头,用力压下刀,待黄纸堆栈成沓,又取来裁纸铜钱,蘸上朱砂,仔细将花纹印上。
原本平淡无奇的纸钱,顿时增色不少。
“啪啪啪一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棺材铺的伙计匆匆而至:“马大叔,大买卖上门了,快停下手中的活儿!”
听闻此言,马二驴大喜过望。象他们印制的纸钱,大多兜售给各类冥铺、棺材铺、纸人铺、寿衣铺等。
唯有大买卖上门,即定制纸钱,才能获取丰厚利润。毕竟,定制纸钱价格最为昂贵。
“好!”马二驴不再耽搁,洗净双手,换上一套最为体面的衣裳,匆匆奔向棺材铺。
果然,棺材铺外站着一位小厮打扮的仆人。此人身着细麻衣,身材魁悟壮硕,虽是仆人装扮,却透着一股如公差般的十足气势。
他斜了一眼马二驴,眼中略带嫌弃:“你都会制作何种纸钱?我家主人身份尊贵普通的可入不了眼。”
听到这话,马二驴惊喜万分,忙不迭点头:“那是自然,我这儿的纸钱,有最高规格的大金、小金纸,最是适合祭祀先人与神仙。”
所谓大金、小金纸,实则是在昂贵的黄纸上粘贴金箔,这金箔的大小与厚度皆有严格要求。
大金纸所贴金箔面积较大,小金纸相对较小,但都要求金箔质地纯净,粘贴平整,不得有气泡、褶皱。
更有一种顶级的九金纸,需粘贴九层金箔,每层金箔都得精心挑选与处理,务必保证颜色、质地一致。
其难点在于涂抹的特殊胶水,而马二驴恰好没有这胶水的配方。
“金元宝、印元宝不必担心,我定会叠得高高的,九座金山,九座银山银票也会画得规整,不仔细端详,根本难辨真假———”
听闻这般描述,仆人心中暗自思:乖乖,我啥时候离世,若能有这等排场便好了!
他故作矜持地点点头:“好,就照你说的办。不过,我还有个要求!”
说着,仆人拉着马二驴走到拐角处:“天使,你会画吗?”
“啥?”马二驴一脸茫然。
“你去找个折纸匠,让他折几个天使出来,你在纸钱上也得画上天使!”
“从未听闻这东西啊!”马二驴愣住了。
小厮也不多言,直接从怀中掏出二十块钱:“这是定金!天使要四对,男女各半。”
“是!”马二驴忙不迭点头,面露难色,“可我不知道这天使长啥模样啊!”
“这不就是嘛!”小厮掏出一张天使画象递给他,便径直离去,“三天后我来取货。
看着手中的天使画象,马二驴恍然大悟:“乖乖,原来是洋人的神仙,我说怎么没听过呢!”
他本能地想喊住小厮,可手中沉甸甸的二十块银龙,让他怎么也张不开口。这可是一笔难得的大买卖啊!
“唉,洋人就洋人吧,虽说坏了祖宗规矩,但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马二驴脚步匆匆,来到纸人铺。他对店内一个个略显吓人的纸人视而不见,径直走向正在涂抹颜色的老板:
“纸人张,来大生意了。”
“啥?”纸人张看着画象,脑袋摇得象拨浪鼓,“洋人模样的纸人我可扎不来。你瞧瞧这些金童玉女、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哪一个不是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我这几百年的名声,可不能毁在我手里!”
“当螂一—”一块银龙币落在柜台上。
纸人张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当、当、当一一”三块银龙币清脆的响声,在他耳中宛如天籁。
“今日,拼了!”纸人张一把抓过银龙币,“说吧,要扎几个?”
“四个!”马二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两个男,两个女。”
说着,他硬生生从手中抠出两块钱,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尽快,两天后我来取!
言罢,不顾纸人张的笑骂,迫不及待地拿着钱去金铺购买金箔。
金箔虽由黄金制成,但因其重量极轻,价格倒也不算高昂。马二驴花了十块钱,便购置了五百张金箔。
紧接着,父子俩夜以继日地折起金元宝、银元宝,终于堆起九座金山、银山,还准备了一百张小金纸。
与此同时,纸人张制作的天使纸人也按时送了过来。
“不错!”小厮还是那副模样,看着满地的金山银山,以及栩栩如生的天使纸人,满意地点点头。他命人盖上黑布,几辆驴车将所有物件打包带走。
马二驴父子俩则小心翼翼地跟在车队后面,只为确定后续的尾款。
望都山小镇虽规模不大,却有着严格的内外之分。越靠近望都山,房价越高,居住之人身份也更为尊贵。
父子俩不敢四处张望,跟随车队来到一处府邸前,那偌大的牌匾令人印象深刻:“丽水一等子府”。
紧接着,他们仿佛经历一场轮审,先由管事查验,再由管家过目,最后洋人老爷开口:“good!”
于是,剩馀的十块钱,终于落入他们手中。这一趟下来,净赚七八块,马二驴父子二人欢喜不已。
五十出头、浑身透着纯粹不列颠风味的老管家洛克,微微躬身:“是的,爵爷。我听闻那些华人都会焚烧纸钱,用以告慰在天堂的祖先。甚至,他们还会向祖先倾诉愿望,期望在现实中得以实现!”
前些年,他心中始终缺乏安全感,在魏国的贵族与官僚体系中融入度不高。
但他毕竟是人,这两年也在慢慢适应并融入魏国,信仰虽未改变,却也在悄然发生偏移。
例如今年的小年祭祖。所有贵族都在进行祭祖仪式,若他不参与,便是不合群、特立独行。
就连哈恩阁老,也早已开始烧纸钱祭祀祖先,且规模颇为宏大。今年,他忍不住效仿哈恩,准备进行一场隆重的祭祖仪式。
毕竟,想要在魏国官场更进一步,就必须融入其中,哪怕为此抛弃一些原有信仰,似乎也在所不惜。
在伯爵爵位的诱惑面前,区区上帝又算得了什么?
所有祭祀用品都放置在院内,其中还有英、中双语的牌位。
上面写着他的父母、祖父母的名字,再往上,他已记不清祖辈的名讳。
此外,还有妻子祖先的牌位,这是妻子强烈要求的:“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区分彼此?”
所幸他出身平民,没有太多讲究,便包容了妻子的任性。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的祖辈中并无贵族,而妻子的爷爷却是一位男爵,这对提升他的血统颇有帮助。
于是,在小年这天,一家人郑重其事地对着牌位鞠躬行礼,而后又向上帝虔诚祈祷。
许久,在管家洛克的主持下,九座小金山、小银山率先被点燃,紧接着,纸钱也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看着金箔在火中燃烧,詹姆斯心中涌起一种别样的快感:“这,或许就是贵族的感觉吧!”
十几分钟后,这场隆重的烧纸活动才宣告结束。一家人仿佛经历了一场洗礼,神情肃穆。
夜里,詹姆斯躺在床上,心中无比轻松:这下,大家应该都知道我的诚意了吧!
翌日,他来到海军衙门,便听到不少人议论纷纷:
“乖乖,九座金山银山,这手笔可真不小啊!”
“司令有钱,随便拔根汗毛都比咱们腰粗!
“确实气派,我以后也得这么办!”
听到这些议论,他非但不恼,反而暗自欣喜:“这些话肯定会传到陛下耳中,看来前途有望了。”
海军衙门的事务其实不算繁杂,毕竟隶属于国防部,他这个总司令的权力也并非很大。不过,目前有两件事让他颇为操心。
“古晋造船厂造出千吨蒸汽船了?”
“是的!”手下苦笑着回答,“钻研了大半年,终于成功了。”
“造价多少?”
“大概要三万块!”
听闻此言,詹姆斯不禁牙根发酸,想到魏王的叮嘱,只能咬咬牙道:
“买,先买两艘。告诉弟兄们,试航时务必小心谨慎,多跑几圈!”
要不是为了支持国产,他早就去英国买船了。
在整个欧洲,英国的制造技术,尤其是造船技术,已经是巅峰存在,顶级的造船厂每个月都有二级军舰下水。
蒸汽船技术,自然是遥遥领先,整个英国海军1/3的船舰都替换成了蒸汽船。
这也是为何荷兰人能在英国轻易购买到船舰的原因。
也是如此,他对于古晋造船厂这样的新手制作蒸汽船,那是相当信心不足。
这不亚于拿水手的性命来给造船厂联手,在战时可真是要命了!
“还有什么事?”
“底下各个分舰队上报,由于船只数量增多,军官短缺,都想要这批军官学院的毕业生。”
“让他们别白费心思了!”詹姆斯沉声道,“平均分配,谁也别想抢。”
话虽如此,但这批精英中的尖子,自然是优先分配给古普队,毕竟拱卫京师至关重要。
“另外!”秘书小心翼翼地说道,“英国海军那边,当官都得花钱买,咱们海军某些舰队似乎也存在这种情况。”
“荒唐!”虽然詹姆斯心中对此不以为意,但仍故作“愤怒”:
“三番五次警告,他们还是不当回事,根本没把我这个司令放在眼里!”
言罢,他刚想下令惩戒,忽而灵机一动:“去,向宫里递话,就说我请求面见陛下,事关海军的前途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