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站起身,左肩的热流还未散去。他没有回头看那片长出草芽的土地,也没有再去触碰风中消散的星图。他的手从心口移开,掌心留下一道浅痕,象是魔纹刚刚搏动过。
他迈步向前,一步落下,地面裂开细缝,幽光从地底渗出。前方是幽冥殿禁地入口,石门早已崩塌,只剩半截残柱立着,上面刻着十八道血纹,每一道都象干涸的伤口。
楚寒知道这门后是什么,十八层地狱阵,每一层都要死一次。
他抬脚跨过门坎,黑雾立刻缠上小腿。冷,不是温度上的冷,是那种从骨头里往外渗的死气。他没抵抗,任由黑雾爬上腰间,缠住断剑的剑柄。
第一层阵法激活了,五感瞬间断绝。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响起族祠里的哭喊。他看见母亲倒在地上,鲜血顺着石板缝隙流到他脚边。那一年他七岁,跪在那里,手抓着她的衣角,喊不出声。
这一次,他咬紧牙关,心跳停了三息,然后重新跳动。
皮肤下窜出一道黑线,顺着右臂经脉爬上去,在肘部停下,化作一片鳞状纹路。楚寒低头看了一眼,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第二层,黑雾更浓。幻象变成他自己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剑,萧紫鸾抱着他,眼泪落在他脸上。他知道这是假的,可那滴泪的温度太真。
他闭眼,撑过三息,又一道黑纹钻进皮肉。
第三层到第八层,他一步步踏过去。每破一层,石壁就裂开一具干尸。那些尸体腐烂得只剩骨架,指甲却完整,尖锐如钩,扑上来就抓。
楚寒不出手,也不闪避,他用右臂接下所有攻击。
皮肉撕裂,血顺着鳞片边缘滴落,痛感让他清醒。他听见低语,从四面八方传来。
“她已经没了。”
“轮回已断,你还找什么?”
“你不配活着。”
楚寒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冷笑:“我早就不怕死了。”
第九层踏入的瞬间,反噬变了,不再是幻觉,而是真实侵蚀。
右臂的鳞片开始蔓延,从肘部复盖到肩膀,皮肤发黑发硬,指尖变尖。经脉里有东西在蠕动,像活物要钻出来。
他停下脚步,左手按住右臂,混沌体运转,将魔气压制在表层。但他没有彻底清除,反而引导一部分魔气导入手臂深处,让那里成为容器,吸收后续反噬。
他知道这样会不可逆,但他必须走下去。
第十层,干尸扑来时带起一阵腥风。楚寒抬起右臂格挡,鳞片崩裂一块,露出底下暗红肌肉。那尸体抓住他的手臂,头颅猛地撞向他面门。
他没躲,额头撞上骷髅,发出闷响。鲜血从眉骨疤痕处流下,混着黑雾蒸发成烟。
第十一层,低语声更清淅。
“萧紫鸾的名字早就从命册上抹去了。”
“你救不了任何人。”
楚寒一脚踢碎扑来的尸骸,声音沙哑:“只要还有一丝气息,我就找得到你。”
第十二层,地面开始震动。每走一步,脚下就有白骨伸出,缠住脚踝。他掰断那些骨头,继续前进。
第十三层,右臂完全被黑色鳞片复盖,手指弯曲变形,指甲漆黑如铁。他试着握拳,关节发出咔咔声响。
第十四层,幻象变成婚宴那天。
红烛高照,鼓乐齐鸣。他站在堂前,看着新娘盖头下的脸。盖头掀开,是萧紫鸾。可下一瞬,火焰冲天而起,她在他怀里化作灰烬。
楚寒站在原地,任由幻象烧尽。
心跳停了三息,再次恢复。
第十五层,石壁裂开的干尸越来越多。他们不再扑杀,而是围成一圈,跪在地上,齐声低语:
“放弃吧,她早已消散。”
楚寒抬头,眼中泛起紫金光芒。左眼深处,重瞳缓缓睁开。
他一步踏出,踩碎一具尸骸的脊椎。
第十六层,空气凝固。干尸站成两排,中间是一条血路。尽头是一座祭坛,上面放着一块焦黑的牌位。
他走过去,看清上面刻的字:楚氏紫鸾,魂归幽冥。
楚寒伸手想碰,牌位突然炸裂。一股冲击波将他掀退三步,右臂鳞片大片剥落,露出底下翻滚的黑血。
他稳住身形,继续向前。
第十七层,空间扭曲。地面浮现出无数镜象,全是他过去的模样——废脉少年、仙帝战甲、将军铠甲……每一个都在摇头。
“你不该来。”
“你会毁掉最后一点痕迹。”
楚寒一拳砸碎最近的镜象,碎片划破脸颊。血流进嘴角,他尝到了铁锈味。
第十八层,门前最后一具尸骸缓缓站起。
它穿着粗布麻衣,身形瘦削,左眉骨有道血色疤痕,是少年时期的楚寒。
尸体双目空洞,张嘴发出嘶吼:“你不配活着!”
楚寒站在它面前,没有动。
他知道这是阵法的最后一关,这具尸骸承载着他最初的恐惧和耻辱,若出手击杀,可能伤及自身因果;若不动手,则无法完成献祭。
他盯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忽然笑了。
“我早就不怕死了。”
话音落下,他抬起右脚,狠狠踩下。
头颅碎裂,骨骼崩断的声音在深渊回荡。
地面剧烈震动,十八层阵纹同时亮起,黑光化作锁链状光痕,直指虚空。一道细小裂隙浮现,从中飘出半张泛黄婚书。
边角焦黑,似曾焚烧,中央三个字……楚紫鸾。
楚寒伸手接过,那三个字骤然发烫,灼得他指尖冒烟。皮肉焦黑,血珠渗出,顺着手腕滑落。
他没有松手,反而攥得更紧。
高温烙进血肉,他低声说:“我找到你了。”
风不起,声不响。
他站在深渊最深处,右臂复盖黑色鳞片,指尖滴血渗入地缝。左手紧握染血婚书,眉心魔纹微震,眼中紫金重瞳缓缓熄灭。
唯有那缕来自裂隙的残香萦绕鼻尖,象是谁曾在梦里唤他一声名字。
他未动,也未言。
只是站在那里,成了这片永夜唯一的光源。
婚书上的“楚紫鸾”三字突然抽搐了一下,墨迹裂开,露出底下一行极小的朱砂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