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拄地，楚寒单膝撑在泥中，右臂垂落如枯枝，皮肉焦黑翻卷，血水混着脓液滴落在地，滋滋作响。他没看阎无血，也没回头望向角落里的楚玉，只是缓缓抬起左手，指尖蹭过眉心那道血疤。
紫金光芒在他瞳孔深处重新燃起，不炽烈，却沉得象深渊下的熔岩。
阎无血跟跄后退，背抵腐朽木墙，胸口魔种残痕仍在冒烟，裂口处渗出黑血。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残留的符纹灰烬，忽然笑了，笑声干涩如砂纸磨骨。
“你破了种？”他咳出一口黑血，嘴角咧开，“可你救不了她……只需三天，血蛊就会把她从里到外烧成灰，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还是……她的夫君？”
楚寒没动，呼吸低缓，象是在听一个讲完就忘的笑话。
阎无血猛地撕开衣襟，露出心口烙印般的婚契印记，又从怀中抽出一张泛黄纸片，甩手掷出。纸角沾血，边缘焦卷，落地时恰好翻面朝上，楚家婚书副本，墨迹未褪，末尾赫然按着一枚血指印。
“三日前，我以幽冥殿少主之名，持血契入族谱。”他声音陡然拔高，“楚玉的命，她的婚，早就不属于你了！我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废脉？一个丧母的野狗？”
屋内死寂，毒雾从窗缝钻入，在地面爬行，象一层流动的灰纱。楚寒终于动了。
他左脚一碾，断剑拖行，划开泥地一道深痕。一步踏出，身形未闪，气势却已压至阎无血喉前。
“你说错了。”他声音哑得象锈铁相擦。
阎无血瞳孔骤缩。
“她从未许给你。”楚寒继续往前走，每一步都让木板震颤，“你说她……是你未婚妻？”
楚寒冷笑。
“那你告诉我，婚书上的名字，是谁写的？”
阎无血张嘴欲言，却被一句话堵住。
“是楚玉自己签的吗？还是你爹阎罗老祖，拿她的手指蘸血按上去的？”
空气凝固，楚寒停下，剑尖轻抬，指向对方咽喉。
“婚约这种东西……”他顿了顿，“不是谁抢到就算数的。”
“是你心甘情愿，亲手交出去的才算。”
阎无血脸色扭曲，突然暴起，袖中飞出七根血针，直取楚寒双目与丹田。针未至，腥风扑面，显然淬了剧毒。
楚寒不动，血针离脸三寸，骤然停滞。
下一瞬，一股无形旋涡自他周身扩散，针尖嗡鸣，随即倒转，一根根扎进阎无血肩胛。
“啊——！”惨叫撕破屋顶。
楚寒一步跨至，左手掐住其脖颈，将他提起，撞向墙面。木梁簌簌抖落灰尘，蛛网崩裂。
“你练《九幽血典》，吸人精血，炼魂为傀。”他盯着对方独眼，“你觉得痛苦很美，是不是？”
阎无血嘴角抽搐，竟又笑了：“是啊……多美。楚玉被锁链穿肩时哭得多好听，你说……她要是知道，杀了她‘未婚妻’的人，正是她等的那个男人，会不会恨你一辈子？”
楚寒眼神没变，但他右手残臂忽然一抖，断裂筋络中挤出最后一丝灵气，顺着经脉逆行而上，导入左臂。
“你说她是你的未婚妻？”他低声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她真正的婚约，早就立下了？”
阎无血瞳孔剧烈收缩。
“万尸窟那天夜里，她把半块玉佩塞进我手里。”楚寒语气平静，“她说：‘哥，别死。’”
“那一夜，她跪着求族老放我一条生路，磕头磕到额头碎裂。”
“你说婚书要盖章、要血印、要族谱登记？”
他俯身，贴近阎无血耳边。
“可她的心，早就给了我，而不是你。”
话音落，断剑斜撩，寒光一闪，阎无血左臂齐肩断落，飞出丈外，砸在婚书之上，血如泉涌。
阎无血跪倒在地，笑声却没停。
“哈……哈哈……你以为……这就完了？”他仰头，眼珠充血，“只要她还活着，我就仍是她夫……”
楚寒一脚踩住其背脊，将已经疯掉的人踩进泥中。
“你搞错了一件事。”他居高临下，“你现在，已经不在是‘她’的任何人了。”
剑光再起，一道弧线掠过颈项。
头颅飞起，面容仍带癫狂笑意，落地滚了两圈，停在楚玉脚边不远处。
尸体瘫倒，鲜血喷溅，染红婚书一角。那抹暗红缓缓蔓延，象一朵盛开的蔷薇，最终复盖了“阎无血”三字。
楚寒收剑，单膝再次跪地，左臂颤斗不止。他低头看着自己焦黑的右臂，轻轻叹了口气。
“这破身子，真是越来越不争气了。”
他撑着断剑站起，一步步走向角落。
楚玉仍处于昏迷状态，蜷在草堆里，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青。他蹲下，伸手探了探她鼻息，极弱，但还在。
他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动作轻得不象个刚斩首仇敌的人。
屋外毒雾翻涌，屋内血气未散。
楚寒坐在她身旁，断剑横放膝上，剑身滴血，一滴一滴，落在泥地，晕开成暗斑。
他望着窗外，目光穿过浓雾，仿佛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北荒的雪，应该快停了。
楚寒记得记忆中，有一个娇美身影站在城楼之上，紫金凤袍随风猎猎摆动，回眸看他一眼，说：“等你来娶我。”
当时他笑得懒散，说：“女帝大人，礼数太重，我怕付不起聘礼。”
女子冷着脸，眉心轮回焰跳了跳，没说话。
可第二天，边境哨塔就传回一道消息，北荒女帝亲率三千铁骑南下，所过之处，列国闭关锁城。
当时他说的只是玩笑，可她当成了真。
而现在，他坐在沼泽深处的破屋里，右臂废了，战力跌至谷底，身边只剩一个昏迷的妹妹，一柄断剑，一张被血浸透的假婚书。
可楚寒知道，这一战，是他赢了，不只是杀了一个阎无血，而是彻底斩断了那些想用规则、用身份、用虚假名分来束缚他的枷锁。
什么婚约？什么族规？什么天命注定，老子的命，从来只由我自己说了算。
他低头看了看楚玉，伸手拨开她额前湿发。
“睡吧。”他轻声说，“等你醒了，哥带你回家。”
随后，他重新握紧断剑，坐回原地，闭目调息。
屋内寂静，唯有血滴落地的声音，规律而冰冷。
一滴，两滴，第三滴落下时，楚玉睫毛微颤，嘴角溢出一丝黑血，缓缓滑落脸颊，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