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楚家宗祠前的广场之上,青绿色的石板还泛着湿气。
香炉高耸,三炷线香燃过半截,烟雾缭绕中族人们站成数排,衣袍齐整,气息沉稳。今日是楚家十年大祭,也是定亲之日。只是没人看向角落里的那个少年。
楚寒十八岁,身形瘦削,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左眉骨有道陈年疤痕,颜色暗红,象是旧血凝成。他站在人群最边缘,脚边一块青石裂出了一道缝,昨夜雨水积在里头,映出他苍白的脸。他没低头,也没动,双眸安静地盯着前方主位,那里本该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是楚家旁支子弟,天生“寂灭废脉”,武道之路断绝,连淬体一重都未能踏入。从小到大,仆人端剩饭给他都嫌脏了手。今日本是他与嫡女楚玉正式定亲的日子,可从他踏入广场起,无人与他说话,连空气都绕着他走。
主台上站着楚天雄,二十岁,楚家长房嫡子,淬体六重修为,在年轻一辈中堪称翘楚。他身披玄纹锦袍,腰悬长剑,面容俊朗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意。他是这场仪式的主导者,族老们坐在两侧,默不作声,任由他掌控全局。
楚寒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第三炷香刚燃到一半,楚天雄便抬手示意司礼停下。全场静了下来。
“今日乃是我楚家十年大祭,血脉传承不容沾污。”他的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楚寒,天生废脉,无法修行,辱没宗祖,婚约一事,就此作罢。”
话音落,众人侧目,有人冷笑,有人摇头,更多人装作看不见。
楚寒往前踏了一步。
两名护卫立刻上前,一手按住他肩膀,力道狠厉,几乎要捏碎骨头。
“我父亲临终前,亲手将玉佩交予楚玉,十年之约,岂能因一句‘废脉’就毁?”楚寒开口,声音嘶哑却不抖。
楚天雄转过身,嘴角扬起讥笑:“你父亲死得早,连坟头草都三尺高了,谁还记得他?至于楚玉……!”他顿了顿,眼神轻篾,“她是我妹妹,未来的楚家主母,怎能许给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废物?”
说完,他从袖中抽出一份婚书,当众撕成两半,再次撕碎,随即碎片如雪花飘落,恰好便落入香炉之中。火舌一卷,化作灰烬四处飞散。
楚寒猛地挣动,肩胛骨在护卫手中发出咯吱声响,但他终于甩开束缚,扑跪在地,额头磕向青石:“族老!我虽不能修炼,但从未违逆家规,十年之约有据可查,求您收回成命!”
一位白须族老闭目不语,另一位轻叹一声,转过脸去。
楚天雄俯视着他,像看一条拦路的野狗。
他抬起右腿,狠狠踹在楚寒胸口。
骨响传来,楚寒整个人向后滑出数尺,撞在石阶边缘,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在青石上,红得刺眼。
“废脉配狗都嫌多,还想娶我妹妹?”楚天雄冷笑,“滚下去,别脏了这方净土。”
话音未落,五道身影从人群中走出。
他们是楚家族弟,年纪不过十五六,却已淬体三重以上,平日里最爱拿楚寒取乐。领头的是楚林,脸上有道刀疤,曾被楚寒无意撞见过他偷盗库房,一直怀恨在心。
“哥说得对,这种人就得教教规矩。”楚林咧嘴一笑,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五人围上,拳脚如雨点落下。
第一拳砸在腹部,楚寒蜷缩身体,护住头颈。第二脚踢在肋下,他听见了断裂声。第三拳打在脸颊,鼻血混着口水流下。他没喊,也没求饶,只是咬破舌尖,用疼痛撑住意识。
他记下了每个人的出手习惯,楚林喜欢先虚晃再突进;楚岩惯用左勾拳;楚风打人时总爱骂娘,他把每一张脸都刻进脑子里,连眼角抽动的频率都不放过。
地面冰冷,青石上的水渍沾满衣襟。他手指抠进砖缝,指甲翻裂,血混着泥浆渗出。最后一脚踹在太阳穴上,他眼前一黑,又强行睁眼,视线模糊却仍盯着主台方向。
楚玉被带出来了。
她是楚家嫡女,十七岁,容貌清秀,性子温软。此刻她被两名长老架着骼膊,素裙凌乱,眼框通红,泪水不断往下掉。
“放开我!我要见楚寒!十年之约你们都忘了么?”她挣扎著,声音哭得沙哑。
“你清醒点!”一名长老低喝,“他是个废物,你不嫁他,是保全你的名声!”
她被拖走,距离楚寒不过十步,却被人群隔开,再也无法靠近。
楚寒仰躺在地,耳朵嗡鸣,呼吸艰难。他用尽力气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
她也看到了他。
满脸血污,衣衫破碎,嘴角还在淌血,可那双眼睛,沉得象深夜的潭水,没有屈服,也没有哀求。
她嘴唇颤斗,想说什么,却被推离广场。
楚寒喉咙滚动,挤出几个字,轻得只有他自己听见:“等着我……我会拿回来失去的一切。”
话音落,意识开始下沉。
一名老仆提着扫帚走来,皱眉看着他,像看一堆碍事的垃圾。他弯腰拽住楚寒手臂,拖行而去。青石路上留下一道蜿蜒血痕,断断续续,直到拐角消失。
柴房在宗祠后巷尽头,低矮破旧,屋顶漏风,墙角堆满枯草。老仆一脚将他踹进门,哼了一声:“死不了就别在这儿装死,明天还得劈柴。”
楚寒摔在干草堆上,浑身剧痛,每一次呼吸都象刀割肺腑。他右手痉孪般抬起,摸向腰间。
那里挂着半截断剑,锈迹斑斑,刃口崩了几个缺口,是他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他死死攥住剑柄,指节泛白,仿佛那是支撑他不坠入黑暗的最后一根绳索。
屋外,晨光渐亮,祭典继续进行,鼓乐声传来,喜庆而遥远。
屋内,他蜷缩在角落,双眼未闭,瞳孔深处似有紫金微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他没睡,也没醒。
只是躺在那里,象一具未冷却的尸体,又象一头蛰伏待伤愈的孤兽。
血从唇角再度溢出,滴在断剑上,顺着锈痕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