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扬州衙城内,赵煦和薛慕华小心翼翼在一处府邸后门的巷子中停步。
将王语嫣、阿朱靠墙放好,赵煦又对薛慕华叮嘱道:
“如果知州府邸内突发动静,我没有出来,不要顾忌太多,立刻带着她们找一处民宅躲好。”
薛慕华点头拱手,“王驾放心,草民省得。”
赵煦没有多言,侧耳倾听着府邸内的动静,然后轻轻跃起,象是飞燕在墙沿上掠过,朝着最内核的位置潜去。
谢府占地极广,不仅有园林水榭,还有诸多楼台。
赵煦一时也摸不准此时扬州知州谢麟究竟在什么局域,只能先从高处观察,找到下人奴仆最多的位置。
果不其然,府邸中堂位置,刚好看见有奴仆下人端着盘子出来,似乎在宴请重要客人,正在更换酒菜。
赵煦在房檐上悄无声息的落下,先是小心通过窗户看清中堂内有几人。
偌大一个厅堂,除了两名候在旁边倒酒的美婢,就只有两人对坐畅饮。
面朝着赵煦之人,约莫六七十岁,须发皆白,面容清瘦,似乎刚刚听到对面的人讲了什么妙事,正抚掌大笑。
笑声爽朗,刚好能掩盖一些动静。
赵煦抓住时机,立刻翻身进入,站着斟酒的美婢第一时间发现有人闯入,正要惊声呼救,却被赵煦用石子屈指一弹,封住穴道僵硬在原地。
清瘦老者笑声戛然而止,陡然抬头,又是几颗石子射来,将在场几人全部点住穴道。
为减少沟通成本,赵煦直接掏出腰牌。
“你是知州谢麟?是的话眨眨眼睛。”
清瘦老者眨了眨眼。
赵煦又道:“本王晋康郡王赵孝骞,料定你心中有怀疑,本王解开你穴道,你可以问,但不可以大声调用,否则会有许多麻烦,明白吗?”
谢麟又眨了眨眼。
赵煦上前在他胸口连点,僵住的老者立刻松了口气。
察觉到自己虽然能够开口说话,但腿脚依然麻木,谢麟低声斥问:“大胆狂徒,竟然敢冒充朝廷郡王,还伪造宗室腰牌,不怕株连九族吗?”
赵煦听出来不对,这人怎么问都不问,就确定自己是假冒的?
谢麟看出他的疑惑,冷笑道:“本官与扬王相交多年,引为知己,岂会不认识他的长子晋康郡王?”
赵煦人麻了。
这谢麟乃是嘉佑四年进士,四朝老臣。
虽然资历甚高,但谢麟很少留任朝廷中枢,一直都是在地方工作,上一次回京述职都已经是三年前,天知晓竟然刚好与扬王私交甚好?
但此时这个假身份被他识破,如何能让他信任?
他与皇叔是至交好友这事应该是真的,毕竟能一眼辨出晋康郡王,但这是否代表他可以相信?
这个苦恼并没有持续几息,因为赵煦在不经意间看见与谢麟对坐饮酒之人时,顿时尬住了。
这穿着蓝色道袍,戴着高冠的老者,正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赵煦目定口呆,哪怕此刻被封住穴道,也能清淅看到他手脚发抖。
“苏东坡!?”
赵煦这下当真是头皮发麻。
不是,这位大神,你不是还在汴京吗?
穿越第一天在琼林苑中能碰见你就算了,怎么千里之外的扬州都还能碰见你?
这就是缘分吗?
关键是如何向他解释,自己堂堂大宋天子,会深夜潜入扬州知州的家中,还假冒成晋康郡王被人戳破?
眼见苏东坡在疯狂眨眼,哪怕谢麟也发觉不对,问道:“子瞻兄有话要说?”
赵煦叹了口气,这事掩饰逃避肯定没有用,总不能杀了这位千古名家灭口吧?
还不如先沟通再说。
伸手解开苏轼穴道,而且是全身穴道。
苏轼身体刚刚恢复自由,立刻跪地磕头,压低声音颤斗着道:“臣,叩见官家!”
赵煦知道自己身份在看见苏轼这一刻就不能继续保持,故而也没有意外,坦然将他扶起。
“朕与苏相公,当真是缘分不浅呐。”
赵煦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先感叹一句。
但两人的对话,却将谢麟雷了个外焦里嫩。
这都什么跟什么?
明明是一个狂徒潜入谢府,冒出当朝郡王,不知图谋什么被自己当场拆穿。
结果苏轼见了那人以后却突然下跪,高呼官家?
这和有人突然闯进来告诉他,吕布正在率领大军在杨城外叫阵,关羽骑着周仓正在对敌有什么区别?
“子瞻兄不可胡言!”
谢麟觉得,除了苏轼不胜酒力已经发晕以外,没有其他合理解释。
但苏轼却只道:“应之兄,你虽然久不在朝中,但三年前也回京述职,面见圣颜,你再仔细瞧瞧?”
谢麟见苏轼吐字清淅,不似醉酒,便也怀着七分质疑仔细端详赵煦外貌。
可越瞧,心里也就越惊讶。
虽然对于一个青少年,三年时间样貌变化巨大,导致谢麟初见他根本没有任何联想。
但毕竟轮廓在这里,而且赵煦这两年愈发神似先皇当年,那股子清贵威仪,落在他这等老臣眼中,何止是熟悉?
谢麟声音也有些颤斗了,“当真是官家?”
旋即他又立刻摇头,“不可能,官家出宫是何等大事,文武百官必然震动,哪里会没有一点消息?”
苏轼却陡然间变了脸色,想到某件事情,惊悚问道:“官家是偷逃出来的?”
赵煦敏锐察觉到他用的“偷逃”二字,立刻反问:“苏相公知道些什么?”
他记得当初李师师说过。
苏轼苏辙两位相公,因为琼林苑遇刺一事察觉到其中存在某些阴谋,联合诸位大臣暗地调查,当时就已经有了点眉目,迫使高滔滔不得不加快步伐。
如今从苏轼的表情中,赵煦哪里看不出来,他们何止是查到了点眉目?
苏轼听到赵煦如此反问,立刻也知道自家弟弟的猜想似乎成真了。
他没有知道真相的惊喜,只觉得自己撞破了完全不应该知道的事情,身陷旋涡身不由己。
原本按照朝廷安排,他还可以在汴京休息许久。
之所以主动与朝中几位大臣爆发政见冲突,就是想借他们手贬自己出京,逃离是非。
这也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主动“求贬”,却哪里想到这还能贬出“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