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六年四月壬寅,东京,太白星于正午显现。
申时二刻,皇宫福宁殿外,大宦入内副都知梁从政小心翼翼敲了敲门,轻呼道:“官家,该用膳了。”
福宁殿灯火通明,却半响没有回应。
梁大宦将目光看向门口候着的押班太监郝随,郝随也露出一个苦笑,摇头小声道:“官家从正午以后,就一直在书案前写写画画,不让人进去打扰,连口茶水都还没喝。”
梁大宦皱眉道:“这怎么行?”
郝押班也点了点头:“要不通知翰林医官前来看看?”
梁大宦有些意动,但又仔细听了听福宁殿内的动静,尤豫道:“我听官家呼吸沉稳,脉搏有力,不象是圣体抱恙。”
郝押班也迟疑了,他对梁大宦的耳力十分清楚。
十丈之内,别说官家脉搏,就算是蚊虫振翅,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但这让两人更加拿不定主意了。
反而是梁大宦身后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提醒道:“梁副都知,郝押班,依小的猜测,官家反常,会不会是因为太白星于正午显现之事?”
梁大宦若有所思道:“如何说?”
那小太监低声道:“历朝历代,言官借着天象来影射朝廷之事屡见不鲜,甚至不少皇帝因此下过罪己诏。”
“而太白星又为‘西方巡使’,有检查人间善恶之职,若是台谏官借此进言,的确可能让官家难堪。”
梁大宦与郝押班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若只是官家因天象心烦,总比身体或脑袋出点问题的好。
“你这小桂子倒挺聪慧,那你说说,该如何为官家解忧?”
…………
福宁殿内,少年皇帝赵煦正提着毛笔在书案不停写写画画,地上还散落着各种竹纸,上面写着许多乱七八糟的话。
如何提升钢铁材质?(画叉)
如何制造燧发枪?(画叉)
如何制造复合弓?(画叉)
化肥……算了,不可能!(画叉)
水泥似乎比较简单?(画叉)
金朝是哪一年在哪里创建?(画叉)
我果然是个废物……(画勾)
“学美术有个屁用啊!”
半个时辰后,赵煦烦躁的将手中毛笔丢在地上,有气无力的瘫在椅子上,对自己的专业感到无比痛恨。
不求精通数理化,哪怕是个历史专业,也相当于开了先知属性。
可偏偏自己是个臭画画的,文化成绩还拖后腿那种,连金朝是哪一年创建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其他的了。
唯一能记住的,就是靖康之耻在靖康二年,自己这个宋哲宗是北宋历史上最短命皇帝。
如今朝堂之上,哪些朝臣忠诚可靠?哪些武将值得信赖?赵煦都是两眼一抹黑,甚至因为记忆融合缺失很多,可能大部分朝臣都不认识,只记得苏轼苏辙几个少数名人。
能够让国人无条件信任的岳飞韩世忠都不知道是不是在喝奶,甚至没出生呢!
算了。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赵煦伸了个懒腰,将书案上和地上的纸张收拾好,这才叫梁大宦等人进来备膳。
在外面等侯已久的两人终于松了口气,立刻安排膳食。
上膳过程中,梁大宦与郝押班对视一眼,前者斟酌片刻后小心翼翼道:“官家是在为今日太白星昼现而烦闷吗?”
怎知赵煦也疑惑道:“太白星昼现?”
短暂迷茫几息,赵煦也想起来了,自己穿越而来替代原身的前一刻,似乎就在正午天空之上看到了太白星?
“此事有何说法?”
赵煦立刻来了兴趣,走到殿外抬头张望,但此时已经下午,哪还有太白星的影子。
虽然他原本是个相信科学的唯物主义者,但既然穿越都发生了,天象星位之说也未必不能信。
梁大宦郝押班两人对视一眼,难道官家不是为了这事儿?
但好象误打误撞也引起了官家的心思,于是便继续道:“太白星又为‘西方巡使’,有检查人间善恶之职,今日正午显现,台谏官可能以此进言,说朝廷或这天下有大奸大恶之人出世。”
赵煦:……
你才大奸大恶,你全家都奸恶!
老子是来拯救大宋的,虽然目前还没想到什么头绪,但来了总归是好事吧?
赵煦展示了什么叫做一秒变脸,瞬间阴沉的神色将梁大宦和郝随吓的赶紧跪地请罪。
看着瑟瑟发抖的两人,赵煦挥了挥手:“起来吧,你们也是为朕分忧,无心之言,何罪之有?”
梁大宦和郝押班叩谢道:“谢官家天恩!”
两人故意抹了抹额头汗水,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此时众多宫女太监已经将晚膳准备完毕,宋朝皇帝晚膳标准不低,荤菜有盏蒸羊、炙子骨头、清蒸鱼、蟹膏、蛤蜊等,素菜、果品、点心也有不少。
但赵煦简单品尝了几筷子之后就皱起了眉头。
倒不是味道不行,而是宋朝皇宫饮食偏甜口,这对于湖南人的灵魂而言,实在是难以下饭。
勉强吃了一碗饭,赵煦丢下筷子。
郝押班看懂赵煦的不满,于是问道:“官家,可有什么需御厨改进之处?”
赵煦本想说不够辣,但又想到这个时代大概率是没有辣椒的。
只能叹了口气,吩咐道:“以后御膳少放糖,多用生姜花椒调味,具体口味,让御厨自己去琢磨。”
吃完晚膳,赵煦忽然感觉有些迷茫。
自己现在能做什么?
虽然是个皇帝,但朝政大权皆在祖母太皇太后手中,自己与吉祥物并无区别,旨意根本出不了皇城。
即使知道未来的靖康之耻,似乎现在也无力改变什么,至少也得等太皇太后去世,自己亲政以后才能影响大局。
本来想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提前准备科技树,但自己脑袋里那点可怜的现代知识,似乎也没什么作用。
算了。
事已至此,先锻炼吧。
至少身体健康得保持好,北宋最短命皇帝这个头衔必须摘掉。
“小梁子,安排一下,随朕去皇城外逛逛,散散步,养养生。”
梁大宦愣了一瞬,首先是奇怪,为何官家会突然称呼自己‘小梁子’?
但这毕竟是更加亲近信任的意思,立刻就让梁大宦喜上眉梢。
可旋即想到出宫问题,梁大宦又苦了脸,小心翼翼劝道:“官家端居深宫,垂拱而天下治,随意出宫有违礼法,若被台谏官和朝臣知晓,怕是难免进言劝谏。”
忠言逆耳,梁大宦本以为会被训斥,岂料官家竟点头认同,又道:“那去琼林苑吧。”
其实出宫散步只是赵煦随口一说,毕竟刚穿越第一天还不太适应皇帝的身份。
可好在赵煦听劝,意识到皇帝出宫并不是简单随意,这其中涉及礼法,安全等诸多问题。
虽然北宋皇帝不溶于水,除了太祖的‘烛影斧声’之谜也没有死于刺杀谋反的案例,但现在毕竟是个傀儡皇帝,还是尽量减少意外发生的可能。
只是赵煦不知,低着头的梁大宦依然面露难色。
琼林苑虽是皇家园林,但每年三月上旬开始都会对百姓开放月馀,只怕此时琼林苑里依然人流杂乱。
但若两次劝言,只怕会引得官家恼怒,而且官家游玩皇家自己的琼林苑怎么也不能算违反礼法。
官家毕竟年少,虚岁不过十五,久在宫中烦闷也属正常……
念及此,梁大宦低头应是:“臣遵旨,请官家稍等片刻,臣去安排护卫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