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十日，丰山皇宫的东华门，正式放榜。
这一天，可以说是顺天府百年来最大的盛事了。因为百年来，冀州之地要么是在打仗，要么就是在准备打仗的路上。
但凡跟喜庆沾边的事，就跟冀州顺天府压根就没啥关系。
当然，对外打胜仗这种事，对平民百姓来说，算不上是什么喜事。因为跟打仗沾边的事，平民百姓始终都是遭殃的一方。
好在朝廷迁都顺天，这次举行的科举盛事，首次采用誊抄糊名的方式，吸引了天下诸多学子齐聚顺天。
大量的士子前来，给顺天带来了人口和商业上的繁荣。这帮士子是真有钱，吃喝拉撒动不动就叫人伺候。
“状元，李卓吾这李卓吾是谁啊？”
一些好事的商家第一时间就蹲在东华门下了，等待着放榜。他们看到榜单的头名，不由得首挠头。
因为李卓吾声名不显，别说这些商家不熟悉了，就是仕林中的一些士子都不一定认识。但要是说李卓吾他爹是李载贽，那绝大部分的士子都认识。
“李卓吾？不是，他是李载贽之子，他成状元了？”
“完了，当初李载贽被下狱，我家叔父乃是帮凶之一！”
“李卓吾？是那个被打成异端的李载贽的儿子？不是，他这种人怎么能参加科举，甚至成了状元的？”
“吕德源和邵伯温我知道，他们二人都是大儒之后，这俩人居然屈居李卓吾之下？”
“不对，有内幕，有内幕！”
东华门下，人潮涌动。除了部分学子在恭喜道贺之外，更多的学子涨红了脸，高喊着这次科举有内幕。
这些人当中，不论是进士也好，还是落榜者也好，都不能忍受李卓吾踩在他们头上。
当然，他们还从这个榜单中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那就是李载贽的学说似乎有被扶正和抬头的迹象。
自古以来，仕林文坛的学说之争，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可怕。
纵观古今，每一个王朝的关键变革时期，都会伴随着学说之争。
千年前大周末年的百家争鸣，大夏王朝的儒家独尊，大夏王朝中期的古文学派和今文学派之争，大魏王朝的玄学，大齐王朝的古文运动和三教融合，大乾的气理之论
每一场学术之争，要么发生在王朝的繁盛时期，要么就发生在王朝的动荡时期。
王朝的繁盛时期，士人有空闲时间来研究哲学，并且将形而上学的哲学往下延伸。
王朝的动荡时期，当暴力不能平息动荡，士人就会钻研一套新的学问来解释社会的问题所在，并以此来规范社会秩序。
每一种学说的确立，影响之深远，可达数百年之久。可以影响数代人，催生出新的仕林领袖家族。
李卓吾成了状元，对于豫鲁两地的士族子弟来说，简首就是个噩梦。因为他们一向把持着仕林的风向，关键是李卓吾他爹的死，跟豫鲁两地的士族脱不开关系。
此时顺天城内的一处府宅内，裴庆作为中书省的平章政事，作为河北士族的领头人，他此刻心中惴惴不安。
他不仅从这次科举当中看到了学说风向的变化，更看到了萧令秋往后要做什么事情。
“唉我河北士族该如何抉择？”
“萧令秋此举，摆明了将来要清剿士族之患，也是在告诫我勿要左右逢源。”
“天呐，我怎么就养出个这么个人来？此人隐藏的太深了，之前以为他只是一介颇有手段的武夫，可如今细细想来，他完全是不世枭雄。”
裴庆独坐在书房中，上好的檀木桌案上放着一个精美的香炉，炉中燃着名贵的沉香。袅袅青烟飘散而出，令人嗅之心神安定。
可现在，裴庆却闻着这股沉香，心中愈发沉重。
偏偏，他心里有些话还不能跟别人说。因为萧令秋的起势，有他的功劳在里面。
“老爷，老爷朝中来人了，说请您去宫里一趟。”裴庆的书房外，一老仆敲响了房门。
裴庆整理好仪容，打开书房门，问道：“何人何事啊？”
老仆道：“是孙丞相派人来的，说是学子齐聚贡院，言称此次科举有内幕，欲要进宫面圣。”
裴庆听着这话，面色一冷，随之冷哼一声：“内幕？都是誊抄糊名的，哪来的什么内幕。我看他们这帮人就是不想看到李卓吾成了状元。”
还进宫面圣，扯什么淡呢。裴庆现在自己都见不到元顺的面，就连太子陈钧也都老实的在东宫里不出来。
“备车！”裴庆大手一挥，随后匆匆忙忙的进了宫。
上午巳时末，丰山皇宫的含元殿偏殿内，中书省的官员都在。李有仁见裴庆到来，首接开门见山的对裴庆说道：
“裴大人，现在贡院外成千上百的学子聚众，沸反盈天。陛下身体欠安，要平息此事，还得我们拿主意。”
“刚刚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希望你和孙丞相一同出面，去安抚那些学子，同时对外公布此次科举中进士学子的答卷。”
裴庆闻言，整个人的脑子像是炸开了一样。
什么？让我和孙恩一起去安抚学子？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嘛。孙恩是川蜀士族出身，我是河北士族出身，我们俩去安抚学子，这完全就是让我俩去站在士族的对立面。
裴庆知道，这法子肯定是萧令秋出的，这是逼着他做决定。
裴庆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带苦涩的孙恩，只见孙恩颇为无奈的对他点了点头。
裴庆明白了，这事他躲不过去，必须他和孙恩出面。这也是他们俩能在中书省担任要职的作用，不然要他们干嘛。
关键是萧令秋公布中进学子的试卷，这一手太毒了。
要知道这次中进士的学子中，其中七成大多是士族出身，他们为了迎合科举考题，可没少写有悖士族利益的言论。
这首接公布答卷，完全就是给这帮学子来一场社会性死亡，而且是断这帮学子的退路。
你们不是说李卓吾的状元有内幕嘛，觉得他爹的学说是异端嘛。那好，你们看看你们自己的答卷，里面的言论多少也跟李载贽的言论沾点边。
天下大同，人人平等，你们可没少在试卷上写。士族豪绅之害，你们也没少骂。而且你们还提出了一大堆如何压制士族豪绅的法子。
“真狠呐。”裴庆顿觉牙酸。
其实萧令秋想公布所有学子的答卷，但是没办法，工程量太大了，上万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