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妃从正厅离开,转身便去了甄府后院。
一进后院,便看到一位身穿藏青色袄衫的老妇人站在院内厢房门口,老妇头发灰白,脸上的皱纹凸显,目光略显浑浊。
她看着宁王妃的身影,张了张嘴,嘴角露出一抹欢喜。
宁王妃驻足在院门口,看着那老妇人。原本还有些清冷严肃的面容,顿时就和悦了起来。
她嘴角往两边一耷拉,快步迎了上去,搂着那老妇人的肩头,语气满是欢喜,却又带着几分哭腔:“母亲”
老妇人一脸欣喜的抱着宁王妃,用苍老的手掌拍了拍宁王妃瘦削的肩背,语气轻和:“芷儿”
母女俩相拥,宁王妃泪眼婆娑。在宁王府,她是主母,整日以威严示人。近半年来,王府变故频发,先是丧夫,随后又是遭遇刺杀,如今更是亲子无嗣。
宁王府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偏偏她还无法对人言说,诉说心中忧郁苦闷。只能咬牙坚持,尽量为王府谋划。
如今见到了母亲,宁王妃此刻是再也撑不住了,趴在甄母肩头痛哭了起来。
甄母也能理解宁王妃的苦楚忧郁,只待宁王妃发泄一番后,她便拉着宁王妃的手,将其领进房间。
“芷儿,苦了你了。”甄母拉着宁王妃在房中坐下,一脸心疼的擦去宁王妃眼角的泪花。
“陈权,陈权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害得我好苦啊。”宁王妃接着趴在甄母怀里痛哭着。
“嗯,母亲能明白你的艰难,芷儿莫要再伤心了,母亲还在。你再这样,我也要跟着落泪了。”甄母鼻腔酸涩,她抚着宁王妃的肩颈,声音有些哽咽。
宁王妃听此,缓缓起身,泪眼朦胧的看着甄母,抽泣了几声后,便深吸了一口气。
母女俩相顾无言,只是端详着彼此。
片刻后,两人相互寒暄。甄母今年六十,儿孙孝顺,所以甄母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她唯一忧心的就是宁王妃。
母女俩寒暄过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不多时,王妃之父甄仪推门进来了。
宁王妃眼眶泛红,擦了擦眼角,轻声道:“父亲。”
甄仪见到宁王妃这副模样,也有些心疼:‘芷儿’
父女二人,在不同场合,彼此的称呼也不同。公共场合,甄仪见到宁王妃,也得老实尊称一句王妃,但私底下就没那么多讲究。
“王府近来的变故,为父一首都有关注。可惜族中子弟,无一成器,关键时候不能为你分忧,为父心中也甚是懊恼。好在芷儿你聪慧,一切都有惊无险。
芷儿若是在顺天过得不顺心,尽可搬来家中。为父虽没有太大的本事,但也愿散尽家财,护你周全。”甄仪坐到宁王妃身旁,面露疼惜之色,语重心长道。
宁王妃听着甄仪的心疼爱护之语,她不由得小嘴一瘪,心中感动,泫泪欲泣。
“傻孩子,你都三十来岁的人了,贵为王妃,可莫要动不动就哭。”甄仪轻抚了下宁王妃的脑袋,轻笑着,
“你上次来信说,想为那梁侯,在族中寻一良配,为父也跟族中之人打过招呼了。只不过,目前还未有人主动跟我谈这个事,多半是有些难办了。”甄仪有些为难的说道。
宁王妃闻言,脸上的伤心之色顿时敛去,面色疑惑不己:“为何啊?”
甄仪摇头叹息:“族中年纪合适的女子都己婚配,还没有婚配的女子,又看不上那梁侯,为父总不能强拉硬配吧。”
宁王妃神情愕然,随后有些气急反笑:
“看不上梁侯?萧泽生如今贵为县侯之尊,若不是我跟他说,要为他寻一良配。不然他府宅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不知有多少人愿意跟他结亲呢。怎么到了咱家,居然还有人看不上他?
他现在可不是以前的那个武夫军头,而是侯爵,能征善战,是我王府推举出来的顶梁玉柱,说是前途无量也不为过。怎么家中还有人对他挑剔上了?真是不知所谓。”
甄仪听此,摆了摆手,苦笑道:“不是挑剔瞧不上他,而是他这人名声不太好。在京城杀了那么多朝官勋贵,前段时间又在顺天大开杀戒,杀得人头滚滚。族中有些人觉得他太过暴戾,不愿与他结亲。”
宁王妃听着这个理由,顿时面露不悦之色:“他暴戾?他杀的那些人难道不该杀?杀京城朝臣勋贵,是为宁王报仇,整肃朝纲。你看看京城的百姓,都恨不得为他立生祠。
他在顺天大开杀戒,那是因为卢魏赵三家阴谋叛乱,太子都被他们害死了,皇帝亲自下旨诛杀,萧泽生只不过是监斩之人。这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王府的安宁。”
宁王妃所说的这些,甄仪又何尝不明白呢。但有的时候,屁股和立场,就决定了脑袋和思想。卢魏赵三家被诛九族,河北士族会去恨元顺吗?
不可能的,他们不愿去恨元顺,因为人家是皇帝,他们只能去恨萧令秋。就像朝堂出现了奸臣一样,士人都只会去骂奸臣,却没人去骂皇帝,他们只会觉得皇帝是被蒙蔽了。
“唉,为父也对他们解释过了。但族中宿老都觉得他是马奴出身的武夫,不通文墨,行事暴虐。”甄仪叹了口气。
宁王妃听此,脸色阴沉,语气也变得凌厉的几分:“如今天下将乱,居然还有人抱残守旧,思想迂腐。马奴出身又如何?他一介马奴,能得如此高位,可不是单靠武力而来的。
萧泽生有大智大勇,出身虽低微,但如今己是县侯之尊,更说明他有大才。另外,谁说他不通文墨?此人颇有才华,在京城朝堂喊出的那句:尔食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此言虽浅简,但却发人深省。
驳斥得一帮朝臣,哑口无言。甚至一些士人,也都以此言警身。去年年末,宣府之战,他立碑撰言: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此言又是何等的雄迈。”
甄仪听着这话,面色讶然:“元宝山石碑上的诗文,是他写的?”
宁王妃轻哼一声:“不然呢?”
甄仪疑惑道:“外面传言,不是说这诗文是从沈建安家中的诗集摘抄而来的嘛?”
宁王妃听到这,算是明白了,这是摆明了有人在背后故意抹黑萧令秋,不愿给萧令秋扬名。她当即面色一冷:“哼,此诗文乃是萧泽生在庆功宴上所言,同时还有一首破狄词。”
甄仪顿时来了兴趣:“可是那首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宁王妃微微颔首:“不错,正是此诗。”
甄仪挑着眉头,咦声道:“外面传言,这诗也是摘抄而来的啊。”
宁王妃脸色一沉,冷笑道:“真是可笑,有些人恨梁侯入骨,不愿助他扬名就算了,还居心叵测的遮掩歪曲其才情。这些人的心胸,着实还比不上一些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