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三楼雅间,临水而立,窗外可见洛水蜿蜒,舟楫点点。小二奉上沏好的上等顾渚紫笋后,便无声地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合上厚重的雕花木门,留下满室沁人心脾的茶香和一种足以隔绝楼下市廛喧闹的静谧。
雅间内陈设古朴雅致。丁崇一袭深青色常服,姿容端肃,眉宇间带着寒门士子磨砺出的锐利与沉稳。他亲手提起细瓷茶壶,清澈碧绿的茶汤注入宋麟面前的玉杯,水流平稳,动作带着一丝不苟的严谨。这位年仅二十六岁便官至从一品侍中的传奇人物,出身微寒,却凭借一身傲骨、过人才智和对漕务的精研,在文昭帝推行新政时脱颖而出。虽然外界将他视为永绥王皇甫洵的得力臂膀,但丁崇心如明镜,他追随皇甫洵,是看重其胸怀宽广、才具卓然,有廓清吏治、匡扶社稷之志,而非为了一己权欲私利。他对皇甫洵,是士为知己者死的臣服,更是道路相同的倾慕。
丁崇放下茶壶,目光落在对面的宋麟身上。此时离了官场威仪与众人环绕,宋麟只着一身暗纹常服,靠窗坐着,姿态少了平南王世子惯有的骄矜,反而透着一股难言的疲惫与沉寂,原本深邃俊朗的面容更显清瘦,眼下的青影即便在室内柔和的光线下也清晰可见。那份曾名动长安的恣意飞扬,早已杳无踪迹。丁崇心头微叹,看来世子妃莫锦瑟的离去,对眼前这位昔日“纨绔”的打击,远比传闻中更甚。若非如此,陛下又怎会将这盘根错节、牵动朝堂的洛阳漕运案交予他,作为转移其苦痛、重燃斗志的契机?
但陛下的信任,是否太过……大胆?洛阳漕运之弊,沉疴数十载,根深蒂固,牵连甚广,是足以动摇国之根基的毒瘤!丁崇并非怀疑陛下的决断,但他深知此案之凶险复杂,绝非单凭意气或圣眷便能成功。宋麟……纵然他在刑部破了几个陈案,在突厥边境献策展现了眼光,可这与深入地方官商勾结的泥潭、撬动像陈家这样的百年巨擘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他真有这个能力,有这个……魄力吗?
丁崇端起自己的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斟酌着开口:“世子妃莫舍人……昔日为陛下分忧,谋划利国利民之策,刚直不阿,实乃女中丈夫。可惜遭逢突厥劫难……”他声音低沉,带着真切的惋惜与敬意。他知道莫锦瑟腹中还怀着宋麟的子嗣,此刻提及此事,也是想稍作慰藉。“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莫舍人或许是……一时心结难解,世子亦不必过于自苦。望其能早日释怀,身体为重。”他隐晦地点出莫锦瑟的处境可能是因不堪受辱而自我放逐,希望能宽解宋麟一些。
宋麟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抬起眼帘,那双沉静如幽潭的眼眸看向丁崇,里面翻滚的痛楚几乎要倾泻而出,却又被他强行压下。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那沉寂的眼底仿佛有什么冰封的东西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无比酸涩的光芒。“她……”宋麟的声音有些干涩,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找到了。就在……这洛阳城中。”“什么?!”丁崇端着茶杯的手猛地顿住!清澈的茶汤因为他手部的微颤在杯中晃出细密的涟漪。他震惊地看着宋麟,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当……当真?世子妃她……就在洛阳?!”这消息太过意外!几乎是……荒谬!宋麟唇边缓缓牵起一个极其复杂、混合着巨大酸楚与无穷庆幸的笑容,看着丁崇眼中的惊讶,点了点头:“苍天……终究待我不薄。若非陛下遣我前来洛阳办这漕运之事,若非……”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从绝境边缘找到唯一生路的庆幸与命运弄人的感慨,已然表露无遗。
丁崇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找到了?!那位才华横溢、命运多舛的莫舍人,竟在离奇的失踪后,真的藏身于这东都洛阳?“这……简直是天意难测!”丁崇的震惊化为巨大的感慨与一丝庆幸,“恭喜世子!失而复得,乃人生之大幸!世子妃现在如何?身体可还康泰?”欣喜之余,丁崇并未忘记关键——莫锦瑟是有身孕在身的!流落在外数月,又怀着孩子,怎能不让人忧心?
提到妻子现状,宋麟眼中的光芒瞬间柔和下来,却也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翳。“她……一切都好。”宋麟的声音低沉,“只是……”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仿佛有千斤重物堵在那里,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尚不能言语。”丁崇的心猛地一沉!失语?!他想起了传闻中莫锦瑟那双在太后赐药后才得以重见光明的眼眸,那样一个明心慧性、能洞察秋毫、用笔墨书写乾坤的女子,竟然……无法说话了?一股无法言喻的痛惜涌上丁崇心头,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心结难解,郁结于内?!”他下意识地将失语归因于巨大的精神创伤,源于那场无法想象的劫难所留下的耻辱烙印。一个才女,骤然失去表达的能力,如同鸟儿折断了翅膀,那份痛楚可想而知!他痛惜莫锦瑟的遭遇,更为宋麟感到心痛。
宋麟闭了闭眼,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茶杯,指节泛白。他没有回答丁崇关于“心结”的揣测。其中缘由,牵涉到莫锦瑟心底最深沉的恐惧和坚持,是只属于他们夫妻间最隐秘的伤口。他只是低沉而坚决地道:“所以,这洛阳的事情……必须速战速决!待尘埃落定,我便立刻带她返回长安!”他需要带她离开这片让她充满痛苦记忆的土地,回到那个真正能给她安全的港湾。每一个留在这里的日子,对她而言都是无形的煎熬。
话题终于回归正轨。丁崇收敛心神,神情重新变得凝重而专注:“正该如此!洛阳不宜久留。不知世子如今对这漕运一案……有何看法?”他锐利的目光直视宋麟,“今日留守府中观诸官情态,除却虚与委蛇,更有惊惶失措。下官直言,此间种种迹象,皆指向那退居幕后的陈氏家族——陈瑄!此乃盘踞此地的真正毒瘤,诸吏皆是依附其身的吸血蚂蟥!”
宋麟眼底寒光一闪,丁崇的直截了当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丁大人所判极是。”宋麟放下茶杯,声音变得冷硬,“自我抵洛,陈瑄此人便如泥塑木雕,深藏府中,只遣其子陈佐出面周旋,其手更伸进各处要害!船厂、仓廒、甚至……连医馆都不得幸免!”他提及济世堂时,语调更冷一分。“如此老谋深算,避而不出,恰是其心虚之明证!”丁崇肯定道,随即眉头微皱,“只是……陈瑄此人,非等闲可比。他乃泰和帝时期便掌控漕运数十载的元老重臣!虽已致仕,然其在洛阳经营数十年,门生故吏遍布漕司上下,与长安勋贵亦有千丝万缕之关联。可谓根深蒂固,树大根深!若想将其连根拔起,绝非易事。”
“树大根深?”宋麟唇边忽然勾起一抹极冷、极锋锐的弧度,如同淬了寒冰的薄刃,“我等的,就是这老树动弹!”丁崇微微一怔。宋麟端起茶杯,轻轻晃动着杯中的碧绿茶汤,目光深邃地投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洛水。“他在暗处布网太久,总以为能隔岸观火,稳操胜券。如今,他陈府寿宴这张请柬送得倒是正合我意!”宋麟的语气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森冷期待,“既是他自己打开门,请我们进去……那我们便进去看看,他这七十三寿辰的流水席上,备下的到底是琼浆玉露,还是……裹着蜜糖的毒酒!”
丁崇看着宋麟眼中闪烁的、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的锐利光芒,感受着那份被失妻之痛磨砺过、如今更显沉稳可怕的自信与锋芒,心中最后一丝关于宋麟能否担当此任的疑虑竟奇异地消散了许多!这位世子爷,绝非池中之物!他之前所谓的纨绔之名,怕是藏拙的迷雾太厚!“好一个‘进去看看’!”丁崇抚掌赞叹,眼中也燃起斗志,“世子既有此决心,下官定当全力以赴,肃清漕运沉疴,还我大晟河清海晏!”他拿起茶壶,重新为两人的杯盏续满茶水。“以茶代酒。”宋麟也举杯。两只青玉茶杯在空中轻轻一碰。清脆的碰杯声在茶香弥漫的雅间中回荡,宣告着同盟的达成。
夕阳的余晖将窗外的洛水染上了一层浓重的赤金。霞光透过镂空窗棂,将室内的茶案镀上了一层暖色。宋麟放下茶杯,望向窗外渐渐暗淡的天色。心中的急切如同藤蔓般滋长。“时辰不早了,”他站起身,对着丁崇道,“内子尚在等候,今日就此别过。陈府寿宴在即,丁大人还需费心,替我应付晚间那场‘接风洗尘’。”丁崇立刻会意:“世子放心归去。席间诸事,自有下官应对。”宋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转身走向雅间门口,步履带着掩饰不住的急促。
推门而出,穿过“听雨轩”清幽的回廊,迈出茶楼大门时,那辆等候的马车早已备好。“去清漪院。”宋麟只简洁地吩咐了一句。承影应声扬鞭,马蹄踏着夕阳投射下的长长阴影,飞快地驶入洛阳城华灯初上的暮色里。
车帘隔绝了街道的热闹。宋麟靠在车壁上,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只在他眼底留下模糊的光斑。心中那份巨大的牵挂,在卸下了公务的沉重后,如同开闸的潮水般汹涌而来,填满了他的四肢百骸。晚霞最后一抹瑰丽的余晖映照在他清瘦但此刻显得异常柔和的侧脸上。归心似箭。锦瑟,归矣。
翌日,清漪院。春阳和煦,透过攀援的花藤洒在院中的软塌上,落下斑驳的光影。软塌之上,莫锦瑟依偎在宋麟坚实的臂弯里,呼吸清浅均匀,正沉沉睡去。晨曦的金色勾勒着她柔美安静的侧脸,褪去了数月的憔悴阴霾,眉眼舒展,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如同陷入甜蜜梦境的笑意。阳光调皮地跳跃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宋麟一手轻揽着她已然明显隆起、孕育着两人骨血的腰身,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份漕运司送来的支粮明细,目光却不时地从纸页移开,温柔地流连在她的睡颜上。
看着她安谧满足的模样,宋麟胸中被公务的繁杂冰冷填满的角落也仿佛被这春日暖阳悄然渗透、融化。紧绷的心弦悄然松弛,连日积压的疲惫似乎也被驱散了几分。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珍视。他放下手中的公文,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落花瓣上的晨露,不由自主地俯下身,一个裹挟着温柔和劫后余生般庆幸的轻吻,如同羽毛拂过般,珍重地印在她微启的、柔软甜美的唇瓣上。
恰在此时,院门处传来承影刻意压低的、但足够清晰的禀报声:“爷,丁大人紧急求见。言有要事相商。”
宋麟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丁崇素来稳重,若非要紧之事,绝不会在此时直接寻到清漪院来。他心中了然,定是查到了关乎洛阳一案的关键线索。怀抱中的莫锦瑟被这轻微的动静和唇上的温热触感唤醒,眼睫如蝶翼般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眼帘。那双曾失去神采的琉璃美眸此刻映着晨光,带着初醒的迷蒙与娇憨,如同一泓被春风吹皱的泉水,慵懒地望向宋麟。
“吵醒你了?”宋麟的声音放得极柔,拇指指腹爱怜地抚过她脸颊上被压出的淡淡红痕。莫锦瑟微微摇头,睡意尚未完全褪尽,眼神下意识地追随着宋麟已然收回、准备起身的动作,下意识地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拽住了他官袍的衣袖一角。无声的动作,却写满了眷恋与不安,像个生怕被遗弃的孩子。
宋麟的心瞬间被揪紧。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包覆在掌心,传递着暖意和稳定:“丁侍中有要事寻我,需得出去一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侍立的小桃和陈嬷嬷,“若饿了困了,只管让她们伺候。或是……”他目光投向院外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若是想出去透透气,”他的目光掠过如磐石般伫立在廊下的暗卫统领林七,“让林七带你只在近处街巷走走,万不可去人多杂乱之地。”他终究不忍完全禁锢她渴望透气的心情,却又无比忌惮外界的风波。
莫锦瑟的目光随着他的话音,也落到了林七身上。林七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沉稳而有力地抱拳道:“大人放心。属下以性命担保小姐周全。”看着林七那如山岳般令人心安的身影,莫锦瑟眼中的那点不安才慢慢散去。她重新看向宋麟,澄澈的眼眸里盛满了信任,再次点点头。她松开手指,却依旧抓着他的衣袖,传递着无声的叮咛:小心,早些归来。
宋麟深深地望进她充满信赖的眼底,那如同寒冰封锁的心湖仿佛被彻底融化,泛起无限暖意。他微微俯身,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心,温热的呼吸交融,低沉而郑重地承诺:“莫忧。一切有我。处理完便归。”他再次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烙下一个安抚的轻吻,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最后深深地望了那满眼皆是他的女子一眼,才带着承影,快步离开了这方温柔的庭院。
济世堂门口。丁崇并未选择官衙驿馆或热闹酒楼,而是静静伫立在“济世堂”古朴的牌匾之下。当宋麟的马车疾驰而至,一身寻常玄衣的宋麟利落下车时,丁崇立刻迎了上去,眉头紧锁,开门见山:“世子!这济世堂……有大问题!”宋麟目光锐利地扫过医馆门面,不见丝毫惊讶,只沉声道:“进去说。”
小小的医馆大堂依旧弥漫着熟悉的草药清香。病患往来,学徒抓药,一派忙碌却有序的景象。丁崇与宋麟气质过于出众,甫一进门便吸引了堂内医徒学徒的好奇目光,甚至连坐堂的老大夫也抬眼望了过来。宋文初正在为一个妇人写脉案,闻声抬头,见是宋麟到来,神色倒还平静,但目光落在紧随其后、一脸凝重肃然的丁崇身上时,眼中也掠过一丝讶异。
他迅速搁笔,对学徒简单交代几句,便绕过忙碌的药台,疾步走到二人面前。他没有寒暄客套,只是微微侧身,对宋麟做了个“请”的手势:“后院清净。”显然,他已知晓宋麟此来必有要事,且与他的医馆相关。
三人穿过忙碌的大堂,步入通往后院的小门。几个学徒好奇地张望,却被宋文初一个眼神制止。
后院厢房内,门被宋文初从内闩上,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宋麟没等丁崇开口,便直截了当地打破了沉默,指向宋文初:“丁侍中,不必遮掩了。这位,正是我大哥,平南王府嫡长子,宋文初。”
“什么?!”丁崇瞳孔骤缩,猛地看向一身清简布衣、与周遭药柜为伴的宋文初!震惊难以言表!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洛阳城内这间因涉案被查、牵连平南王府风波的“济世堂”,竟会是平南王世子之兄长所开!宋文初之名他也曾听闻,说是少年成名,精通医道,后来便销声匿迹,竟是隐姓埋名在此悬壶济世!
震惊过后,丁崇立刻躬身欲行大礼:“下官丁崇,拜见宋公……”虽然宋文初并无官职,但以其身份,他当以礼敬称。“丁侍中快快请起!”宋文初连忙上前虚扶,语带诚恳,甚至带着几分苦笑,“在下早已离府多年,如今只是一介布衣医者,当不起丁侍中如此大礼。莫让这些俗礼耽误了正事。”他性情本就淡泊,此时更不愿被身份束缚。
丁崇依言起身,看向宋文初的眼神复杂。既是世子兄长,又是医馆主人,这局面瞬间变得异常棘手!他立刻明白了宋麟带他来此坦诚身份的用意。
宋麟没有寒暄,直入核心:“丁大人查得不错,济世堂确已被陈家暗中渗透,用于洗钱走账。”他将当日初到济世堂发现大哥宋文初的震惊、旋即得知账册异常之事、以及大哥宋文初如何配合、交出账目库房记录、并暗中排查出馆内被陈家收买的几个蛀虫等关键细节,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丁崇。“如今这几人已被我派人暗中控制监视,暂未打草惊蛇。”宋麟目光如炬,“然济世堂作为被陈家在卷宗、账册中反复利用、且与漕运司款项直接挂钩的医馆,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一日不除,便是悬在我平南王府头顶的一柄利剑!若日后事发被对手咬住,便是万劫不复!”他话语斩钉截铁,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丁崇深以为然,面色凝重:“世子所虑极是!此患必须即刻根除!否则一旦漕运案掀起滔天巨浪,这些蛀虫反咬一口,攀诬王府与大公子,后果不堪设想!”他目光转向宋文初,“宋大夫……实不相瞒,下官起初以为……”宋文初摆手,神色坦然,并无半分被冒犯的不悦:“丁侍中无需解释。我知道丁侍中是为宋麟考虑,更是为朝廷除弊。此乃公心,文初敬服。”他随即露出一个带着无奈与解脱的苦笑,“我开这济世堂,只为治病救人,从未想过卷入这些污浊之中。若能借此机会彻底斩断与陈家的牵连,摘清医馆,倒也是桩幸事。区区一间铺子而已,关了……便关了罢。”
“大哥……”宋麟看向兄长,眼中带着一丝歉疚。他知道大哥对这亲手创立、救治过无数百姓的医馆感情深厚。宋文初却对他摇摇头,眼神温和平静:“我志在医道,不在产业。无妨。”语气决然。
丁崇望着这对兄弟,心中对宋文初的淡泊与通情达理更是增添了几分敬意。他随即转向宋麟:“世子方才所言‘打草惊蛇’……想来已有定计?”宋麟眼底寒光一闪,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而自信的弧度:“丁大人可知,陈瑄昨日递来寿宴请柬,邀我等三日后赴宴?”丁崇眼神一亮:“三日后?”“正是!”宋麟眼神锐利如刀锋,“查封济世堂,势在必行!但何时查封,却是一门学问。我要在赴他陈府寿宴之后!”丁崇略一思索,立刻领悟其中精妙:“世子之意……待我等从陈府归来,立即对济世堂动手?”
“不错!”宋麟斩钉截铁,“我此去陈府,名为贺寿,实为探其虚实,迫其自露破绽!一旦从陈府出来,无论那老狐狸如何应对,我等即刻以雷霆之势查封济世堂!表面是为查案,实则为将我大哥与这滩浑水彻底隔绝开!”他目光扫过宋文初,“同时,更要给陈家制造巨大的恐慌!他们为掩盖在济世堂的勾当,必然会在我们查封前,急迫地处理掉那些见不得光的证据——或是销毁账簿凭证,或是暗中转移赃物!无论他们做什么,都等于主动将把柄送到我们手中!届时,我们只需撒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掌控全局的冷厉,“这就叫做——草一动,蛇便慌!惊蛇出洞,自寻死路!”
丁崇听着这环环相扣、步步惊心的布局,看着宋麟眼中那洞若观火的智计与杀伐果断的锋芒,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已化为彻底的钦佩与折服!这位世子爷不动声色间,已将陈瑄的寿宴邀请化作自己棋局中的一步妙招!既能保全至亲,又能引蛇出洞,将被动化为主动!“高!实在是高!”丁崇抚掌赞叹,目光灼灼,“世子深谋远虑,此计堪称釜底抽薪,一箭双雕!陈家老狐狸自以为寿宴是拿捏我们良机,殊不知他是在替我们设下捕蛇的诱饵!”他对宋麟的智谋已心悦诚服,“下官这就回去详加部署!务必确保查封之时万无一失,且定要让陈家那群蛀虫无所遁形!”
宋麟点头,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有劳丁侍中!三日后,陈府寿宴归来之时,便是我们收网刻章,向洛阳毒瘤挥下第一刀之际!”
窗外阳光正好,药香弥漫的济世堂后院厢房内,却已悄然弥漫开肃杀的寒意与即将席卷洛阳的狂风骤雨。宋文初看着弟弟那张在谋算时显得格外冷峻犀利的侧脸,心中微叹,却又泛起一丝作为兄长的骄傲。他拿起桌上一个未开封的药包,轻轻嗅了嗅那清苦的气息——这风波一起,平静悬壶的日子,怕是真的要暂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