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中,这一整天城内都“热闹非凡”。守备军挨家挨户搜查,试图找到在卢斯遇害现场消失的前任王后罗斯和小王子兰迪。阿泽他们下榻的旅馆也不例外。那些粗暴的龙人士兵压根儿没有敲门就闯了进来,还把卧病在床的欧阳石虎与何炎曦从被窝中拎起来检查。柜子、床底都被搜查了,好在一无所获的士兵们很快去到了隔壁房间……整栋旅馆就这么喧嚣了一个多小时,这队士兵们才离开。
夜色渐深时,喧嚣声已经挪到了很远的地方。旅馆房间内这才透着一丝难得的轻松。在刺尾貂精心调配的魔药作用下,被折腾一番的欧阳石虎与何炎曦终于能够虚弱地坐起身,甚至在小幅活动手脚。阿泽细心地给他们喂水,擦拭额头。
“你这魔药的本事真是厉害,”阿泽看向正在整理药材的刺尾貂,由衷赞道,“他们之前上吐下泻的,蔚辰哥说可能因为人类对龙族的食物不适应导致的。”
刺尾貂的尾巴尖微微晃动,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点事情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啦……说起来,你体内那股名为‘兑’的力量,非常奇特。它与寻常魔法迥异,更像是一种……契约。你是怎么获得这份力量的?”
“这……”阿泽有些为难,虽然刺尾貂确实帮了他们,但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没事,我只是好奇罢了,你若是有苦衷可以不必告诉我。”显然是看出了阿泽的犹豫,刺尾貂连忙说道,“如果你愿意,或许我能配置一些稳定精神、增强感知的辅助魔药,帮你更好地与它沟通,而不是被其消耗。”
阿泽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有时候感觉它像匹难以驾驭的野马。”
“我哪里难驾驭了,主人?”兑在阿泽的脑中抱怨道。
阿泽挠挠头,“一点点啦,一点点……”
刺尾貂有些疑惑地看着阿泽自言自语。
两人就魔药的话题探讨了片刻,话题不免转向未归的同伴。
“不知道虎落现在怎么样了……他们能找到石武吗?”阿泽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担忧,“简清和蔚辰哥他们……应该也正在想办法救式祈吧。希望他们一切顺利。”
王宫,学士塔。
与旅馆的静谧不同,此刻的学士塔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式祈站在大厅中央,身形依旧瘦小,但言谈举止间却自然流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他清晰地下达着指令,分派任务,处理着奇遁闭关前留下的诸多事宜。原本还有些怠惰或观望的龙族学士与学徒们,在他条理分明、公正高效的安排下,也逐渐收起了小心思,心悦诚服地忙碌起来。
就在这时,能猫骑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式祈学士,”能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蕾妮公主在宫中烦闷,想寻些有趣的游记或史籍解闷,命我来取。”
式祈抬起头,与能猫视线交汇的瞬间,捕捉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意。他面色不变,微微颔首:“既然是公主所需,自当尽力。请随我来文献库中挑选。”
他屏退了左右,亲自带着能猫穿过回廊,来到了位于学士塔中央的文献库——熠熠生辉的萤石代替烛火点亮了这里,清冷的白光洒在陈年的书籍上,空气中也弥漫着油墨的香气和微微的书籍腐坏的酸味。
“《木偶奇遇记》,《龙峰勇士录》,《五大王国的骑士》,《寻龙传奇》,……”式祈不知何时已经对这些书籍的位置了然于胸,随手便给能猫挑好了合适的书。
“我该带个小推车来的。”这些龙族人的书远比他们盘古大陆上的兽人们的书要大,也更重。能猫抱着几本书已然觉得手酸。
等书籍挑选差不多了,能猫立刻压低声音:“公主殿下想起,她曾经交给亨俊几个手工制作的泥偶把玩。如今亨俊已去,殿下想取回这些旧物,以作……念想。”
这才是此行的重点吧!式祈心中了然。
两人从文献库出来后,又转道去了亨俊曾经的房间——奇遁一直住在祭师塔,这个房间目前无人居住,房间里的架子和箱柜还算整洁,毕竟亨俊只是前一日才被赶出宫去。
很快,在一个不起眼的檀木匣子里,他们找到了目标——那是一些用特殊黏土烧制的精致棕色小土偶。
然而,当看清这些土偶的模样时,两人都愣住了!
这些土偶的面容和衣着,竟然与他们几人出奇地相似!能猫找到了那个戴着斗笠、身形矮小精悍的“自己”;式祈则拿起那个穿着学徒袍、眼神沉静的“式祈”;还有虎落、阿泽、简清等人的大致特征都能对应上!唯独缺少了石武的土偶。
“这是……怎么回事?”能猫拿起那个代表自己的土偶,入手竟有一种微妙的冰凉感,他眉头紧锁,心中警铃大作。
式祈则紧紧攥着代表自己的那个土偶,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微弱却异常熟悉的魔力波动在其内部流转,带着一种被窥视、被标记的不祥之感。“这些东西……绝不仅仅是玩偶。它们被施加了魔法。”他看向能猫,声音凝重,“公主殿下可说,这些是谁给她的?”
“只听殿下提过,是一位‘观星大臣’进献的小玩意儿。”
“观星大臣?”式祈摇头,“王宫内,从未有过这个官职。猫哥,你把这些土偶带回去交给公主,但……”他顿了顿,将代表自己的那个土偶紧紧握在手心,“我这个,必须留下。这其中必然牵扯到我们尚不知晓的隐情,或许与我们所处的困境有关。我得好好研究一下。”
“我明白了。那……拜托你了,式祈。”能猫郑重地点点头,将其他土偶小心收好。
“还有一事,”式祈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大祭师即将闭关一月。期间,操偶师本家的四位‘护法’,会亲临王城‘协助’我。”
能猫的猫耳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眼神锐利如刀,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都未察觉,在他们身后高处的书架上,一个原本姿态滑稽、落满灰尘的陈旧木偶,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正无声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能猫带着土偶悄然离去。式祈也收拾心情,握着那枚属于自己的土偶,快步离开了这个令人不安的房间。
咯嘚……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木头摩擦的异响,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突然响起。
书架上的那个陈旧木偶,脑袋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缓缓地、一格一格地转向了门口的方向。它那用颜料画出的、僵硬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嘴巴部位开始极其缓慢地一张一合,发出细微却持续不断的“咯嘚……咯嘚……”声,仿佛在无声地复述着什么。
……
式祈快步回到学士塔大厅,面上依旧是那副沉稳持重的模样,将剩余的事务一一分派妥当,指令清晰,条理分明,直到所有人都领命而去,大厅重归寂静。他这才转身,走向自己位于塔中上层的房间。
关上厚重的木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式祈才允许自己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长期的警惕早已刻入骨髓。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缓缓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桌椅的阴影、窗帘的褶皱、书架顶端的空隙,确认没有任何不该存在的“眼睛”或“耳朵”,才真正安心。
他走到书桌前,就着桌上跳跃的烛光,小心翼翼地从贴身衣袍的内袋里,取出了那个属于自己的土偶。
土偶不大,刚好可以握在掌心。粗糙的烧制工艺使得面容有些模糊,但那眉宇间凝结的沉重、那抿紧的嘴唇所透露出的坚毅与忧虑,根本不像一个十几岁少年应有的神态,反而……与他此刻的心境如出一辙。这不仅仅是一个拙劣的模仿品,更像是一面映照内心的、诡异的镜子。
他再次握紧土偶,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去感知其中那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魔力波动。这感觉……很熟悉。与操偶师一脉用灵魂丝线操控特制木偶的魔法有几分相似,都是以某种载体为媒介,施加影响。但本质又截然不同。操偶师追求的是绝对的掌控,如同操纵提线木偶。而这土偶中的魔力,更温和,也更……阴险,它不试图控制,更像是在搭建一座无形的桥梁,一种隐秘的……连接。
连接……
式祈猛地睁开眼!他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房间一角的书架前。这书架上摆放的多是奇遁“赐予”他的一些基础魔法典籍和龙之国史料。他的手指在书脊上快速滑过,最终停留在一本材质特殊、封面由某种暗色兽皮鞣制而成的厚重大书上——《龙族魔法溯源》。
这本书奇遁给他时,只说让他了解魔法源流,他之前只是粗略翻过。此刻,他怀着明确的目的,就着烛光,一页一页仔细地翻阅起来。书中记载的多是些生僻古老、甚至被现代魔法体系视为禁忌或已失传的技艺。
终于,在记载着各种交感巫术与远程关联魔法的一章,他找到了与手中土偶特性极为相似的描述!
书页上,用某种暗紫色、仿佛仍在微微流动的特殊墨水绘制着一个复杂的阵图,旁边是古老的龙族文字注解。式祈低声念出他能辨认的部分:
“溯源之偶,非操也,乃连也。取生于灵脉交汇之处的‘心源黏土’ ,混合受术者毛发、指甲或常用之物屑末 ,塑其形,绘其神,以龙息烈焰固之。成偶之日,便是桥梁架设之时。持偶者虽无法直接操控对方言行,却可借此感知其大致方位、强烈之情绪波动,久之,甚至能潜移默化,施加微弱之暗示,如同滴水穿石……”
看到这里,式祈背后不禁泛起一丝寒意。这土偶的功能并非直接操纵,而是渗透与连接!是谁?制作了这些连接着他们一行人的土偶?
他合上书卷,眉头紧锁,脑海中飞速闪过所有可能的嫌疑人。突然,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刚刚合上的书籍封面的右下角——那里,有一个他之前从未注意到的、极其隐晦的烙印标记!
那标记并不显眼,仿佛只是皮革本身的天然纹路,但在烛光下,那独特的轮廓渐渐清晰——三片跃动的焰火。
式祈的喉咙轻轻动了一下。
这是……辰龙的标记!
这本魔法书,是辰龙撰写的?的确,书中说了,要制作这个土偶,必须使用龙息烈焰。而整个龙族的人本应天生的龙焰早就在那起事件后消失了。整个龙石大洲,唯一能使用龙焰的人就是吸纳了辰龙气息的国王——曾经的维扬、卢斯,以及现在坐在王位上的波顿。
“有意思!”蔚辰的声音突然闯进了式祈的脑中,让原本神经紧绷的他吓得差点掀翻了烛台。
蔚辰解除了隐身,双手抱胸,站在式祈的对面,“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