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第二日，午后。
苏言再次换上了那身不起眼的棉布长衫，将气息收敛，如同一个普通的闲散茶客，踱步来到了位于甲柒区域的“老马茶馆”。
与夜晚的冷清不同，白日的茶馆热闹了许多。几张破旧的木桌几乎坐满了人，多是些穿着短褂的苦力、车夫，也有几个游手好闲的帮闲汉子。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茶叶的涩味、汗味以及各种方言土语交织的嘈杂声。
苏言找了个靠墙的角落位置坐下，这个角度既能观察大部分茶客，又不太引人注目。他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慢慢啜饮着，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西周的议论声。
话题多是些市井琐事，东家长西家短，哪个赌坊又出了老千，哪个暗门子来了新姑娘，偶尔也夹杂着对官府、对帮派的不满和牢骚。
苏言耐心地听着，并不着急。他今天的目标是胡彪，但胡彪并未出现。或许时候未到，或许他今日不会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茶馆门帘一挑，走进来两个汉子。走在前面的正是那个横肉壮汉胡彪，他腰间依旧挂着那个显眼的青麻饰物。跟在他身后的是个尖嘴猴腮的瘦子，苏言记得那晚他也曾在场。
两人径首走到里面一张空桌坐下，吆喝着让伙计上茶。
苏言精神一振，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阴影里缩了缩，凝神倾听。
胡彪似乎心情不错，嗓门也比平时大了些，正跟那瘦子吹嘘着昨晚在某个赌场手气如何好，赢了多少银钱。瘦子在一旁谄媚地附和着。
听了一会儿，都是些没什么价值的闲扯。苏言正有些失望，却见那瘦子压低了声音，凑近胡彪道：“彪哥，昨天‘隆昌’那边三号仓的活儿，还算顺利吧？听说昨晚码头那边动静不小？”
胡彪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拿起茶杯灌了一大口，含糊道：“嗯，还行。就是有条子（指巡夜）瞎转悠，晦气！不过东西己经稳妥送走了。”
“送走了？这么快？”瘦子有些惊讶，“不是说要等‘北边’来船接吗？”
胡彪瞪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你懂个屁！上头改了主意，走陆路，更稳妥！昨晚就安排‘快马’送出去了！”
陆路？快马？苏言心中一动。这与之前推测的通过漕帮水路运输似乎不同。是临时变更，还是另一条运输线？
“陆路？那风险不小啊，沿途关卡”瘦子担忧道。
“怕什么！”胡彪嗤笑一声，拍了拍腰间那个青麻饰物，带着几分炫耀，“有这‘信物’在，沿途自有咱们的人打点，畅通无阻！这可是‘北边’贵人亲赐的！”
青麻饰物是信物！苏言心脏猛地一跳！这证实了他的猜测！这饰物不仅是标识，更是一种通行凭证！来自“北边”的贵人！
“还是彪哥您面子大！”瘦子连忙奉承，又好奇地问，“这次送的还是那些‘石头’？”
“石头？”胡彪嘿嘿一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这次可不是石头了，是‘真金白银’的好东西！嘿嘿，等这趟差事办妥了，少不了咱们的好处！”
真金白银？是指那批税银己经被洗白，开始流通了吗？还是指别的什么东西？
苏言正凝神细听，试图获取更多信息，茶馆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几个穿着黑色劲装、腰间佩着统一制式腰刀的汉子走了进来，为首一人面色冷峻，目光如电扫过茶馆内众人。这些人气息精悍，动作整齐划一，与茶馆内松散的氛围格格不入。
“是内城‘刑捕司’的人！”旁边桌一个茶客低声惊呼，语气中带着敬畏。
刑捕司？苏言知道，这是负责京城内城重大刑案的机构，权力不小，通常不会轻易到南城这种地方来。
胡彪和那瘦子看到来人，脸色也是微微一变，立刻停止了交谈，低下头假装喝茶。
那为首的刑捕司头目目光在茶馆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胡彪那一桌，但也只是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似乎并未特别关注。他带着手下在靠近门口的一张空桌坐下，也要了茶，低声交谈着什么，不再理会店内其他人。
茶馆内的气氛因为这几个刑捕司人员的到来，变得有些压抑，之前的喧闹声也小了许多。
胡彪和那瘦子显然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匆匆喝完茶，付了钱，便起身离开了茶馆，自始至终没再看刑捕司的人一眼。
苏言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那桌刑捕司的人，心中疑窦丛生。刑捕司的人突然出现在老马茶馆，是巧合？还是冲着胡彪，或者黑蛇帮来的？他们是否也注意到了隆昌号和税银案的线索？
他不敢久留，又坐了片刻，便也结账离开了茶馆。
走在回裴府的路上，苏言梳理着今天听到的零碎信息：
1 隆昌号三号仓的“货物”己经通过陆路“快马”运走。
2 胡彪的青麻饰物是“北边贵人”所赐的信物，凭此可在沿途获得关照。
3 这次运送的似乎是“真金白银”，而非之前的“石头”（可能指调包的税银）。
4 刑捕司的人突然出现在老马茶馆，目的不明。
线索越来越多，但也更加扑朔迷离。税银的流向似乎分成了水路和陆路，涉及到的势力可能不止一方。“北边贵人”这个称呼，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而刑捕司的介入，让局面变得更加复杂。
苏言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棋盘边缘，只能看到零星几个棋子的移动，却看不清整个棋局的走向和下棋之人。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更深入地了解打更人内部的情况，了解朝堂的格局，了解那个神秘的“北边”。
回到听竹轩，他再次拿出纸笔，将今日所得详细记录，与之前的线索并置。断肠草、柳小丫、青麻饰物、隆昌号、陆路快马、北边贵人、刑捕司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点，能否连接成线？
他有一种预感，自己正在接近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可能远超十万两税银的价值。
休沐的最后一日，他决定哪里也不去，专心在房中修炼内息，研读册子。力量，是揭开所有谜底的基石。在风暴真正来临之前，他必须尽可能多地积蓄力量。
京城的天空，风云变幻。茶馆听风，虽只得片语，却己嗅到山雨欲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