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的第一日，苏言并未贪睡，天刚蒙蒙亮便己起身。背后的伤口在裴大人所赐丹药的效力下，愈合得奇快，只余下些许紧绷之感，行动己无大碍。
他没有踏出听竹轩，而是静坐房中，再次翻开了那本裴大人所赐的册子。这一次，他看得更为仔细，不再局限于验伤识毒，而是重点研读其中关于内力运行、基础吐纳的法门，以及一些简单却实用的搏杀技巧图解。册子上的注解精炼而深刻，往往寥寥数语便道破关键，显然是经验极高之人的心得。
对照着图解和注解，苏言尝试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息，按照特定的线路缓缓游走。初时滞涩难行，时有错漏，但凭借着前世锻炼出的专注力和对身体精细的掌控感，他渐渐摸到了一些门道。一个上午过去，虽然进展缓慢，但那丝内息似乎壮大了一丝，运行起来也顺畅了些许。
“看来这具身体的资质，倒也并非不堪造就。”苏言感受着丹田处若有若无的暖意，心中稍定。他知道武道一途，欲速则不达，贵在坚持。
午后，他换了身普通的棉布长衫，未佩铁尺，如同一个寻常的书生，悄然从裴府侧门走出。他没有去南司，也没有前往码头或黑蛇帮活动的区域，而是凭着记忆，走向那夜巡时遭遇混混、救下少女的那条后街。
白日里的后街，与夜晚截然不同。阳光驱散了阴霾，街道两旁是一些寻常住户和小本经营的杂货铺、裁缝店，偶有孩童追逐嬉闹，妇人坐在门前做着针线活，显得平和而市井。
苏言看似随意地踱步，目光却仔细扫过街面、墙角，寻找着那夜可能遗留的痕迹，同时也在观察着这里的住户。那少女当时惊慌失措，包袱里是她为母亲抓药的钱，说明她家境贫寒，且住处应该离此不远。
他走到那夜发生冲突的街角，地面上早己没了血迹，只有往来行人踩踏的尘土。他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手指在泥土中轻轻拨弄，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物。
正当他准备起身时，眼角余光瞥见墙角砖缝里，似乎卡着一点不一样的颜色。他不动声色地挪过去，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抠了出来。
是一小片撕裂的、深蓝色的粗布碎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大力撕扯下来的。苏言记得那夜被救少女穿的正是类似的深蓝色粗布衣裙。
他将布片捏在指尖，仔细看了看，上面似乎还沾着一点己经干涸发黑的泥渍？不，更像是某种植物的汁液，颜色暗绿。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的住户。大多数门户紧闭，只有斜对面一家门脸窄小的杂货铺开着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掌柜正靠在柜台后打盹。
苏言走了过去，脚步放重了些。老掌柜被惊醒，揉了揉惺忪睡眼：“客官，要买点什么？”
苏言笑了笑，摸出几文钱放在柜台上：“老丈，来包烟丝，要劲儿大点的。”
老掌柜一边取烟丝，一边打量苏言：“客官面生，不是住这附近的吧？”
“是啊，路过，访个友。”苏言接过烟丝，顺势问道，“老丈，跟您打听个事儿。前几日晚间，我好像有个远房表妹在这附近走失了，年纪不大，穿着蓝布裙子，您可曾见过？”他描述了一下那少女的大致样貌。
老掌柜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又带着点同情的神色：“哦，你说的是西头柳家的丫头吧？叫柳小丫。唉，那孩子命苦，爹死得早，就靠她娘给人缝补浆洗过活，前阵子她娘又病倒了。”
柳小丫！苏言记下了这个名字。
“那晚是出了什么事吗？我听说好像有混混纠缠她？”苏言故作关切。
老掌柜压低了声音：“可不是嘛！就前几天晚上，黑蛇帮那几个泼皮，想抢那丫头给她娘抓药的钱！幸亏当时有两个巡夜的大人经过，把那几个泼皮赶跑了。不然呐唉！”他摇了摇头，显然对黑蛇帮的行径颇为不齿。
“后来呢？那丫头没事吧？”
“没事，吓得不轻，跑回家了。这两天都没怎么见她出门。”老掌柜指了指街道西头，“就在那边，门口有棵老槐树的那家就是。”
“多谢老丈。”苏言道了声谢，拿着烟丝，朝着老掌柜指的方向走去。
果然，在西头一棵枝干虬结的老槐树下，有一户低矮的院墙，木门紧闭。苏言没有上前敲门，只是在远处驻足观望了片刻。院墙破败，门板也有些腐朽，确实是一户贫寒人家。
他注意到，院墙角落堆放着一些捡来的柴火和破烂，其中混杂着几捆干枯的、颜色深绿的杂草。那颜色与他手中布片上沾染的暗绿色汁液颇为相似！
苏言心中一动，走上前去，假装系鞋带，快速从那些杂草中掐了一小段草茎，藏入袖中。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这条后街。
回到听竹轩，苏言将那块深蓝布片和那截草茎放在桌上对比。布片上的暗绿色痕迹，与草茎断裂处的汁液颜色几乎一致。
他拿起草茎仔细辨认。这草茎叶片狭长，边缘有细齿，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薄荷又有些刺鼻的气味。
“这是‘断肠草’的枯茎？”苏言根据册子上的图文记载，很快辨认出来。断肠草有微毒，通常生长在阴湿的墙角、废墟之地，民间偶有用于以毒攻毒治疗某些恶疮，但需极其谨慎。
柳小丫的衣服上，怎么会沾上断肠草的汁液？是她家附近生长着这种毒草，无意中沾染？还是另有缘由？
苏言眉头微蹙。这看似不起眼的发现，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线索。柳小丫那夜出现在后街，真的只是偶然吗？她家贫寒，母亲病重，是否会因此被某些人利用？
他想起那夜胡彪对青麻饰物的在意，以及黑蛇帮与隆昌号可能存在的关联。这一切，是否都围绕着那批失踪的税银，或者说，围绕着某种需要特殊植物（比如青麻，比如这断肠草）的“货物”或“工艺”？
线索依旧零碎，但苏言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接近某个核心。他需要更多的信息，关于柳小丫，关于断肠草，关于黑蛇帮和隆昌号更深层的联系。
休沐的第二日，他决定换个方向，去探探那“老马茶馆”的底。胡彪是那里的常客，那里或许能听到些不一样的风声。
蛛丝马迹，汇聚成线。苏言如同一个耐心的猎人，在京城这片巨大的丛林里，小心翼翼地布下自己的网，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