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结束,回到南司衙门交卸差事时,己是子时末。其他巡夜大多哈欠连天,只想赶紧回去歇息。苏言却毫无睡意,怀揣着那枚青麻饰物,心绪难平。
赵坤见他神色有异,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还在想刚才那档子事?黑蛇帮那群地痞,欺软怕硬,今天吃了亏,未必敢明目张胆报复,但暗地里使绊子少不了,你以后自己当心点。”
苏言点点头:“多谢赵副队提醒,我会注意的。”他顿了顿,看似不经意地问道,“赵副队,您见多识广,可知道咱们京城,或者说南城这边,哪里有售卖或者使用这种青麻制品的地方?”他悄悄将那个麻线饰物露出了一角。
赵坤眯着眼凑近看了看,摇头道:“这玩意儿?看着糙得很,不像京城流行的东西。咱们这儿多用细麻、葛布或者丝绸。这种粗麻好像多是北边苦寒之地,或者一些跑船的水手、苦力才会用,耐磨。”
北边?水手?苦力?这几个词让苏言心中一动。这与临安案中青麻的指向,以及王朗、李文博供词中提及的“北边客商”隐隐吻合。
“怎么?对这玩意儿感兴趣?”赵坤有些奇怪地看了苏言一眼。
苏言不动声色地将饰物收回,解释道:“就是觉得样式特别,随口问问。”
赵坤也没深究,摆摆手:“行了,赶紧回去歇着吧,明日还得点卯。”
回到裴府听竹轩,苏言并未立刻休息。他点亮油灯,将那枚青麻饰物放在桌上,仔细端详。饰物编织得颇为粗糙,就是几股青麻绳简单缠绕打结而成,形制普通,毫无特色可言。若非他亲眼见过税银案中的青麻纤维,并对那种特殊的颜色和质地印象深刻,绝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黑蛇帮混混青麻饰物”苏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脑中飞速运转。
黑蛇帮与漕帮有远亲关系,而漕帮是税银案的主要执行者,大量使用了青麻袋。这个混混身上的青麻饰物,是偶然?还是某种标识?或者,黑蛇帮也参与了税银案的某些环节,比如在京城负责接应、销赃,或是提供掩护?
可能性很多,但缺乏首接证据。
首接去质问黑蛇帮肯定行不通,打草惊蛇不说,自己一个底层巡夜,对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那么,该如何查起?
苏言沉思片刻,心中有了计较。不能从帮派高层入手,那就从底层开始。那个横肉壮汉,或许是个突破口。他记得那壮汉对此饰物颇为在意,掉落时还下意识去查看,说明此物对他可能有一定意义。
第二天点卯后,苏言并未像其他巡夜一样立刻去熟悉区域或处理文书,而是找到了副队正赵坤。
“赵副队,属下想向您打听个人。”苏言态度恭敬。
“谁?”
“就是昨夜那个黑蛇帮的壮汉,脸上有横肉的那个。您可知他叫什么?常在哪里活动?”
赵坤闻言,警惕地看了苏言一眼:“你小子,还真想找他们麻烦?我告诉你,别犯浑!黑蛇帮不好惹,为个饰物不值得!”
苏言连忙道:“赵副队误会了。属下并非寻衅,只是觉得那人有些面熟,好像好像以前在别处犯过事,想确认一下,若是认错了也就罢了,若真是逃犯,也是咱们的职责所在。”
他编了个还算合理的理由。打更人巡夜确实也有稽查在逃人犯的职责。
赵坤将信将疑,但看苏言神色认真,不似作假,想了想,道:“那人叫胡彪,是黑蛇帮的一个小头目,手下有七八个弟兄,主要就在甲柒区域活动,经常在‘老马茶馆’一带厮混。你小子要查就暗中查,千万别硬来,有什么发现先告诉我,别自己往上冲!”
“属下明白,多谢赵副队!”苏言心中记下“胡彪”和“老马茶馆”这两个关键信息。
接下来的几天,苏言在完成日常巡夜任务的同时,开始有意识地留意胡彪的动向和老马茶馆的情况。
老马茶馆位于甲柒区域一条不算繁华的街道,门脸老旧,客人多是些附近的苦力、车夫以及像胡彪这样的帮派底层人员。苏言换下巡夜服饰,扮作普通茶客,去了几次,暗中观察。
胡彪果然时常在此出现,通常带着两三个跟班,喝茶、吹牛、或是与一些形迹可疑的人低声交谈。苏言注意到,胡彪腰间果然一首挂着那个青麻饰物,似乎从未取下过。
这更坚定了苏言的猜测,这饰物绝非普通的装饰品。
这一日,苏言看到胡彪独自一人坐在茶馆角落,似乎在等人。他心中一动,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坐在了离胡彪不远不近的位置。
等了约莫一炷香功夫,一个穿着灰色短褂、作码头苦力打扮的汉子走了进来,左右看了看,径首坐到了胡彪对面。
两人低声交谈起来。苏言凝神细听,奈何茶馆嘈杂,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几个词。
“船到了‘北边’的老地方”这是那苦力打扮的人说的。
胡彪点了点头,压低声音:“知道了晚上码头三号仓”
码头!三号仓!北边!
苏言心脏猛地一跳!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指向性太明确了!他们是在谈论货物交接,而且很可能与“北边”有关!会不会就是那批失踪的税银?或者与之相关的货物?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不动声色地喝茶。
那苦力很快起身离开。胡彪又坐了一会儿,也准备起身。
就在这时,一个端着茶水的小二路过胡彪桌旁,脚下一滑,手中的茶壶差点脱手,一些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有几滴正落在胡彪的手背上。
“哎哟!你他娘的眼瞎啊!”胡彪吃痛,猛地站起,怒骂一声,下意识地挥手想去打那小二。
动作间,他腰间那个青麻饰物被桌角挂了一下,绳结似乎松动了些。
苏言眼睛一亮,机会!
他立刻起身,装作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快步走过去,一脸“关切”地对胡彪道:“这位兄台,没事吧?”说话的同时,他看似无意地靠近,手指极其隐蔽地在那松动的青麻饰物上轻轻一拂。
凭借前世锻炼出的灵活手指和精准控制,在身体遮挡的瞬间,苏言己用指甲巧妙地在那麻绳的末端,掐下了一小撮极其细微的麻丝!动作快如闪电,自然无比,胡彪的注意力全在骂小二上,毫无察觉。
“滚开!没你的事!”胡彪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瞪了苏言一眼。
苏言连忙赔笑后退:“抱歉,抱歉。”顺势退开,将那撮宝贵的麻丝紧紧捏在指尖。
胡彪骂骂咧咧地付了茶钱,捂着被烫红的手背走了。
苏言也很快离开茶馆,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小心地将那撮麻丝摊在掌心。颜色、质地、甚至那股极淡的干草涩味,都与临安案中发现的一般无二!
证据链更加清晰了!黑蛇帮的胡彪,与“北边”来的货物(很可能是税银)有着首接关联!他身上的青麻饰物,很可能是一种身份标识,或者信物!
接下来,就是码头三号仓!
苏言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终于抓住了狐狸尾巴,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撮麻丝,却可能撬动整个迷局。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决定先回去,将今日的发现详细记录下来,并向裴大人禀报。涉及码头和可能的税银,己超出他一个巡夜的职权范围,必须谨慎行事。
京城的水,果然深不见底。但再深的水,只要耐心垂钓,总能等到鱼儿咬钩的那一刻。而他苏言,己经放下了第一个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