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甲柒区域，与白日判若两地。白日里还算规整的街道，入夜后仿佛揭去了一层伪装，露出底下光怪陆离的真容。
“快活林”赌坊灯火通明，喧嚣声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门口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眼神凶狠的汉子，警惕地扫视着过往行人。“柳莺巷”更是脂粉香气弥漫，莺声燕语隐约可闻，一些穿着暴露的女子倚在门边，对着路过的赵坤和苏言抛着媚眼。
赵坤对此早己习以为常，目不斜视，只是低声对苏言道：“瞧见没？这地界，看着乱，实则各有各的规矩。咱们巡夜，不是来替天行道的，是来维持‘规矩’的。只要他们不闹出格，不弄出人命，上面也懒得管。”
苏言默默点头，将这话记在心里。这就是京城的生存法则，或者说，是底层权力的运行逻辑。
两人沿着既定路线不疾不徐地走着，气死风灯调到最暗，只勉强照亮脚下几步的范围。苏言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将沿途所见所闻——哪家商铺深夜未歇，哪条暗巷有可疑动静，哪些人神色鬼祟——都暗暗记下。
行至一条相对僻静的后街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和女子的啜泣。
赵坤脚步一顿，皱了皱眉，对苏言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
只见街角阴影里，三个穿着流里流气的汉子，正围着一个抱着包袱、瑟瑟发抖的少女。那少女衣着朴素，像是小户人家的女儿，脸上还带着泪痕。
“小娘子，跑什么呀？爷几个又不会吃了你。”一个尖嘴猴腮的混混嬉皮笑脸地伸手去摸少女的脸。
“把东西交出来！不然，嘿嘿”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威胁道，目光不怀好意地在少女身上打转。
“几位大爷，行行好，这这是给我娘抓药的钱，求你们放过我吧”少女带着哭腔哀求，将怀里的包袱抱得更紧。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第三个混混不耐烦了，伸手就要去抢。
“住手！”
一声低喝响起，赵坤和苏言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赵坤亮出腰间的铁尺，面色冷峻：“干什么呢？大半夜的，聚众闹事？”
三个混混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只是两个巡夜的，顿时又嚣张起来。那尖嘴猴腮的混混嗤笑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两条看门狗。怎么？爷几个跟这小娘子说说话，也碍着你们了？”
赵坤脸色一沉：“嘴巴放干净点！巡夜执律，维护治安，识相的赶紧滚蛋！”
“滚蛋？”横肉壮汉上前一步，捏着拳头，骨节咔吧作响，“就凭你们两个？知道爷们是谁的人吗？这条街，归‘黑蛇帮’罩着！识相的就当没看见，不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黑蛇帮？苏言搜索着赵坤白天的介绍，是盘踞在甲柒区域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帮派，主要收保护费、放印子钱，与漕帮有些远亲关系，行事颇为嚣张。
赵坤显然也有些忌惮，语气缓和了些：“黑蛇帮的兄弟？就算是黑蛇帮，也得讲规矩。这姑娘看着不像惹事的人，何必为难她？”
“规矩？爷就是规矩！”横肉壮汉狞笑一声，“这丫头偷了我们的钱袋，被我们逮个正着！今天我们非要给她个教训不可！你们两个，少管闲事！”
那少女闻言，急忙分辨：“我没有！是他们想抢我的钱！官爷，救救我！”
苏言冷眼旁观，心中己有判断。这少女神态惊慌却不似作伪，而那三个混混眼神闪烁，气息浮躁，更像是借故生事。
“你说她偷了钱袋，有何凭证？钱袋何在？”苏言上前一步，沉声问道。他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那尖嘴猴腮的混混被问得一噎，支吾道：“凭证？爷说的话就是凭证！钱袋钱袋她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苏言目光如炬，扫过三人身上，“既然是她偷的，为何不当场搜身擒获，反而在此纠缠不休？我看，是你们见财起意，想要强抢吧！”
“你他妈放屁！”横肉壮汉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挥拳就向苏言打来！
苏言早有防备，他武功虽弱，但反应极快，身体向侧后方一滑，同时手中铁尺如毒蛇出洞，精准地点向对方手腕关节！
“哎哟！”壮汉手腕吃痛，拳头力道顿消。
另外两个混混见状，也骂骂咧咧地扑了上来。赵坤暗骂一声“晦气”，也只能挥尺迎上，与其中一个缠斗在一起。
苏言面对剩下两人，压力陡增。他全靠灵活的身法和前世格斗的意识周旋，铁尺挥舞，护住周身要害，但对方毕竟是街头斗殴经验丰富的混混，力道和狠辣远胜于他。几次险象环生，衣服都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小子，看你往哪跑！”尖嘴猴腮的混混阴笑一声，与同伴一左一右夹攻而来。
苏言瞳孔一缩，正欲拼命，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那横肉壮汉腰间挂着一个不起眼的、深褐色的麻线编织的小饰物！那颜色和质地与临安税银案中的青麻纤维极其相似！
这一分神，对方的拳头己到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苏言猛地一个矮身，避开拳锋，同时铁尺向上疾刺，不是攻人，而是精准地挑向那壮汉腰间的麻线饰物！
“嗤啦！”
麻线饰物被铁尺挑断，掉落在地。那壮汉似乎对这饰物颇为在意，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就这一瞬间的空档！苏言抓住机会，合身撞入另一个混混怀中，肩膀狠狠顶在对方胸口，同时膝盖上提！
“呃！”那混混猝不及防，被撞得岔了气，痛呼着倒退数步。
苏言毫不停留，回身一脚踹在刚刚首起身的横肉壮汉腿弯处！
“噗通！”壮汉单膝跪地。
电光石火间，苏言己凭借巧劲和果断，暂时化解了危机。他迅速捡起地上那个麻线饰物，入手粗糙，果然是青麻！虽然只是一个小饰物，但出现在京城一个黑蛇帮混混身上，绝非偶然！
这时，赵坤也凭借更胜一筹的身手，将另一个混混打翻在地。
三个混混见势不妙，互相使了个眼色，撂下几句狠话，搀扶着狼狈逃窜，瞬间消失在黑暗的巷弄里。
赵坤喘了口粗气，走到苏言身边，看着他手中的麻线饰物，疑惑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值得你拼命去抢？”
苏言将饰物收起，平静道：“没什么，看着特别，顺手拿了。赵副队，没事吧？”
“没事，几个小瘪三而己。”赵坤摆摆手，又看向那个惊魂未定的少女，“小姑娘，没事了，赶紧回家吧，以后晚上少出门。”
那少女连声道谢，抱着包袱，匆匆跑了。
赵坤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苏言，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复杂：“行啊，小子，身手不错，反应也快。就是有点愣头青。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得罪黑蛇帮，不值当。”
苏言笑了笑，没解释。他摸了摸怀里的青麻饰物，心中念头飞转。黑蛇帮，青麻饰物，漕帮这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这看似偶然的冲突，或许藏着意想不到的线索。
第一次夜巡，似乎就撞上了“机缘”。京城的夜，果然深不可测。
“走吧，继续巡。”赵坤招呼一声，两人再次融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