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丰车马行的胡东家被“请”到了县衙二堂。这一次,不是在灯火通明的大堂,而是在一间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壁光秃秃的偏室。裴大人没露面,只有苏言和一名眼神冷得像冰碴子的缇骑在场。
胡东家没了在自家地盘上的那点底气,脸色惨白,双腿不住打颤。狭小压抑的空间,缇骑身上散发出的无形煞气,都让他心理防线濒临崩溃。
“胡东家,”苏言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悦来客栈的张客商,隆昌货栈的山货,这些说辞,骗骗三岁孩童尚可。裴大人没时间听故事。”
缇骑适时地将腰间的佩刀往桌上轻轻一放,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胡东家浑身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带着哭腔道:“官爷饶命!小人小人也是被逼的啊!小人若说了实话,全家老小性命难保啊!”
“不说实话,你现在就难保。”缇骑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苏言放缓语气,带着一丝诱导:“胡东家,如今是京城来的裴大人主事,手段通天。你若是戴罪立功,裴大人或可保你家人无恙。若再执迷不悟,等大人查清一切,你就是同谋,到时”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一边是虚无缥缈的威胁,一边是眼前实实在在的杀身之祸,胡东家的天平瞬间倾斜。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我说!我说!是是漕帮的人!是漕帮逼我那么说的!”
漕帮!果然!
苏言与缇骑对视一眼,继续问道:“具体怎么回事?从头说,一丝不漏!”
胡东家涕泪横流,断断续续地交代:“大大概十天前,码头上漕帮的一个小头目,叫‘疤脸李’的,找到小人他,他下巴就有一道疤!”
疤脸李!特征对上了!
“他让小人准备五辆最结实的大车,还有十来个可靠的伙计,说是半夜要运一批‘紧要’货物出城。给的价钱极高,但要求绝对保密,不准多问。小人当时就觉着不对劲,可可漕帮势大,小人不敢不从啊!”
“是哪天夜里?运的什么货物?运到哪里?”苏言追问。
“是是税银到的前一夜,子时左右(晚上11点到凌晨1点)。货物用厚厚的油布盖着,看不清是什么,但搬上车的时候特别沉,压得车轴嘎吱响。疤脸李亲自押车,走的不是官道,是绕城西的废道,说是说是运到城外二十里的‘黑水渡’,那里有船接应。”
黑水渡!那是临安县下游一个早己废弃的小渡口,水道复杂,芦苇丛生,寻常船只根本不会去那里。
“接应的是什么船?”
“小人小人没跟到黑水渡,疤脸李只让小人的人和车送到渡口外的林子边就让我们回来了。远远瞥见,是是一艘乌篷船,不大,但吃水很深,船上挂没挂旗号看不清楚。”
乌篷船?吃水深?这与之前查到的那艘漕帮大船似乎不符。是另一条线?还是障眼法?
“之后呢?疤脸李去了哪里?”
“小人不知道啊!送完货,拿了钱,小人就赶紧带人回来了,一刻都没敢多待!之后之后就没再见过疤脸李。”胡东家哭丧着脸,“官爷,小人知道的全都说了!真的就这些了!”
苏言仔细审视着胡东家,判断他话里的真伪。大部分信息应该可信,但关于接应船只的描述,可能有所保留或确实没看清。
“你可知道那批‘紧要’货物是什么?”苏言最后问道。
胡东家猛地摇头,眼神惊恐:“小人不敢知道!小人猜猜也能猜到几分,所以才怕啊!官爷,求您一定要在裴大人面前替小人美言几句,小人是被逼的!”
问话结束,胡东家被带下去严加看管。苏言立刻将审讯结果禀报给裴大人。
“黑水渡,乌篷船”裴大人站在临安县的地图前,手指点向城西那片标着芦苇荡的区域,“用小车分批次将税银提前运出,在废弃渡口换小船转移好一招暗度陈仓!”
他眼神冰冷:“如此一来,第二天大张旗鼓运到十里坡驿栈的,根本就是早己调换好的石头!所谓的重兵看守,不过是个笑话!”
苏言补充道:“大人,胡东家提及的乌篷船吃水深,但体积不大,可能并非最终运走税银的船只。或许只是中转,将银子再次转移到更隐蔽、或者更大型的船上。那艘提前离开的漕帮大船,嫌疑依然最大。”
裴大人赞许地看了苏言一眼:“分析得不错。漕帮利用水路和帮派势力,编织了一张运输网。疤脸李是执行者,但背后定然还有更高层级的人物指挥。”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立刻派人秘密搜查黑水渡,寻找任何蛛丝马迹。同时,飞鸽传书沿途各水路关卡,严密排查所有可疑船只,特别是漕帮的船,重点检查是否有夹层或暗格!给本官盯紧漕帮在临安县乃至整个郡内的所有据点!”
命令传达下去,整个临安县乃至更广阔的区域,都因这十万两税银案而暗流涌动。
苏言退出二堂,回到临时给他安排的一间小厢房。夜己深,他却毫无睡意。点燃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简陋的房间。
案情逐渐清晰,但对手的强大也超出了他的想象。漕帮,这个盘踞水路的庞然大物,其势力根深蒂固,与地方官府关系错综复杂。裴大人虽然是京官,手持尚方宝剑,但强龙难压地头蛇,此番较量,胜负难料。
而他苏言,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捕快,因为一时的观察入微,被卷入了这场风暴。是机遇,也是巨大的危险。
他摊开手掌,仿佛还能感受到王县尉尸体上那青麻纤维的粗糙触感。从刘老栓指甲缝里的血垢,到王县尉掌心的青麻,再到胡东家口中的疤脸李和漕帮线索环环相扣,将他引向一个更深的谜团。
这十万两税银,究竟牵扯到了什么?仅仅是漕帮贪图钱财?还是有更深层次的政治阴谋?裴大人对此案如此重视,恐怕也绝非仅仅为了追回赃银那么简单。
苏言吹熄油灯,和衣躺在冰冷的床板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回头路了。唯有紧跟裴大人,在这惊涛骇浪中,不断展现自己的价值,才能搏得一线生机。同时,他也必须尽快提升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存能力。前世的知识是利器,但这个世界的规则、武功(如果存在的话)、人情世故,他都需要尽快学习和适应。
临安县的夜,寂静中透着杀机。而苏言的征程,才刚刚开始。他闭上眼,脑海中开始反复推演案情的每一个细节,寻找可能被忽略的线索。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他必须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