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距离最后期限还剩三天两晚的时间。
天刚蒙蒙亮,新街口鼓楼片区那些平日里由“快利车行”黄包车夫们占据的街角、巷口,已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批人。
二十余名经过精心伪装的情报科行动队员,拉着统一的旧黄包车,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褂或赤裸上身,脖子上搭着汗巾,三三两两地和车行的黄包车夫混在一起。
他们或蹲在车边“打盹”,或慢悠悠地擦拭着车辆,看似慵懒,但一双双锐利的眼睛却如同鹰隼隼般,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周围那些气派宅邸的每一个出入口。
整个片区,已然被一张无形的监视网悄然笼罩。
林易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长衫,戴着一顶旧礼帽,如同一个普通的小职员,坐在街角一家早点铺子里,一边喝着豆浆,一边透过窗户冷静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他对队员们的伪装和布控基本满意,这种大规模的替换行动,能做到眼下这般平静,已然不易。
上午九时许,翟刚的身影出现在了早点铺子门口。
他同样是一身便装,脸色凝重,快步走到林易对面坐下,压低声音道:“怎么样?有发现吗?”
林易摇摇头,将一碗热豆浆推过去:“刚布控完,还没到那些老爷太太们出门的时候。科长,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翟刚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林易,声音压得更低:“警察厅那边,听雨轩火灾遇难者的尸体验明和身份核对,有结果了,一共三十一具焦尸,能勉强辨认出身份的只有二十九个,其余的根本对不上号,拼都拼不完整。”
林易接过文件,快速翻阅着,脸色愈发阴沉。
那一个个冰冷的名字和“烧焦、无法辨认”的描述,仿佛带着灼人的热浪和刺鼻的焦糊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等等!”林易的目光突然停在了一页名单的备注栏上,眉头猛地拧紧:“科长!这份初步核对的名单里,少了三个人!”
翟刚凑过来,手指点着名单:“对!柳如眉和芸娘,这两个关键人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还有一个人也不在名单上!”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一个名字上:“你看这里!茶楼的侍女,花名‘小月仙’,本名苏晓婉,安徽徽州人,十七岁。据隔壁店铺的人指认,火灾当天亲眼看到她在茶楼出没,但尸体清点和对残骸的辨认里,都没有她!”
林易的心脏猛地一跳,火灾唯一的活口?!
“她没遇难的话,难道是逃出去了?”林易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和急切:“科长!这个苏晓婉现在人在哪里?警察厅有没有她的住址登记?”
翟刚摇摇头,叹了口气:“难!这种在茶楼卖唱的姑娘,基本都是外地来的,无亲无故,登记的住址就是听雨轩后院。现在茶楼烧成了白地,住处也没了,她一个年轻姑娘,在金陵举目无亲,能躲到哪里去?警察厅那边也撒下人去找了,但金陵城这么大,藏个人太容易了,如同大海捞针!”
“大海捞针?”林易眼中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仿佛猎人终于发现了猎物的踪迹:“科长,只要这针还在海里,我就有办法把她捞出来!找人,我是专业的!”
他立刻追问道:“关于这个苏晓婉,还知道些什么?籍贯、年龄、社会关系、以前在哪些地方待过?”
翟刚翻到下一页:“喏,都在这儿了。苏晓婉,民国六年生,安徽徽州府绩溪县人。十四五岁就出来跑码头卖唱,先在武汉的茶馆待过一年半,后来又去了上海的一家小戏班子混了大概八九个月,去年底才来的金陵,进的听雨轩。在金陵,除了茶楼的人,基本没有其他社会关系记录。”
林易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安徽徽州”、“武汉”、“上海”这几个关键词。
一个在异乡遭遇如此巨大惊吓和变故的年轻女子,举目无亲,身无长物,她会去哪里?
返回家乡?
可能性不大,金陵距离徽州路途遥远,且她年纪轻轻就出来跑码头,想必是不愿家里知道的,与家乡的联系应该不怎么紧密才对,甚至畏惧回家才是正常。
投靠以前的朋友?去武汉或者上海?
也不太可能!
更可能的是,她会下意识地逃往自己相对熟悉的落脚点,寻求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林易猛地站起身,往守在门口的方辰走去。
“方辰,立刻集合二队所有还能调动的人手!带上这个苏晓婉的照片和资料!”
林易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兵分三路!第一路,去下关码头、浦口火车站!查所有最近三天前往安徽、特别是徽州方向的船票、车票记录!询问售票员和检票员,有没有见过这个姑娘!”
“第二路,去金陵城内所有的安徽会馆、徽商同乡会打听!看看有没有同乡收留她或者见过她!”
“第三路,排查城内所有档次不高的旅馆、客栈,特别是安徽人开的或者靠近码头车站的!她很可能暂时躲在那里!”
林易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已经透过茫茫人海,看到了那个惊慌失措如受惊小鹿般四处躲藏的女子身影。
“她是目前唯一的活口,很可能无意中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甚至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有多重要!必须尽快找到她!动作要快,但要隐蔽,绝不能大张旗鼓!找到以后立刻保护起来,送回处里!”
“是!明白!”方辰接过资料,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冲出早点铺子,飞奔而去。
翟刚看着林易瞬间做出的一系列精准部署,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和欣慰。这小子,越是关键时刻,脑子越清醒,行动越迅速!
“希望他能找到吧。”翟刚叹了口气:“这跟踪盯梢一时半会也出不来成效,这可能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突破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