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还敏锐地听到船桨打水的声音也逐渐趋缓,不似刚才那般高频,船行的速度正在变慢。
于是林易紧张地看向掀起篷布往外窥视的李维明,低声问道:“有情况?”
说话的同时,他将手探向腰间的枪,做好了交火的准备。
“不是,别紧张。”
李维明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们打算从沙面码头进入英法租界,那里暂时还是粤军不敢踏足的地方,而这条线路的必经之处便是英军控制的海关闸口,也就是前面那里。现在还没到开闸时间,渔船只能停在这里等待。”
“原来如此。”林易松了口气,将枪的保险关上。
李维明问道:“通过这道水闸,就到租界的检查站了。不过你有粤省身份证明么?”
“无妨,我来的时候准备了这个。”林易拿出了在香港中转时办的港商通行证。
毕竟此时的香港还是英属殖民地,更容易被英联邦体系认可,持港方证明自然不存在被英法租界拒之门外的可能。
“那就可以了,待会过检查站时我们一前一后分开进入,相隔五十步,你认准我的帽子!”李维明拿出一顶绅士帽,向林易叮嘱道。
“好!”林易仔细记下帽子的样式,提起了手中的藤箱。
另一边,西关大街,被大批军警围得水泄不通的骑楼后巷。
粤军特务连连长李捷正皱眉看着整齐排列在地上的十一具尸体,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雨来袭前的天空。
看到陈久那颗不再完整的头颅后,他深吸两口气,终于是忍不住爆发了,厉声质问身后的人:“你是说,两个人把你们十八个打成这样?!”
“是是连长。”方才率先逃走的小头目正站在他身后唯唯诺诺,低眉顺眼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不觉间,他的额头已经淌满了汗水。
“一群饭桶!十几个人连两个南京特务都打不过,这要是说出去,别人都要骂我李捷带的兵没卵用!”
李捷脸色潮红,脖子上青筋暴起:“来人!将这些废物押下去,军法处置!”
“不要啊!”“冤枉啊!”“连长饶命!”
几声惨叫和哀嚎响起,那几个侥幸逃回的特务们“扑通”都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用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如同警钟一下一下敲打着在场众人的心。
“连长息怒!”危急时刻,一道清朗的嗓音响起,却是出自李捷的副官王宏。
作为李捷的表弟兼得力干将,只有他才敢在此刻开口劝道:“连长!这次其实不能完全怪兄弟们作战不力,谁能想到那两个南京特务如此厉害,不但枪法奇准,而且还携带有燃烧瓶这样的危险物品不是兄弟们太无用,而是敌人太过强大!”
李捷冷哼一声,知道他提醒自己不能在大批下属刚刚牺牲的节点上寒了大家的心,于是突然发狠踹向跪倒在地上的特务们,将他们踢得七倒八歪。
尽管这一脚下力很足,将不少人都踹飞了出去,但他们全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惊喜,忍着痛起身继续“砰砰砰”地磕着响头:“谢连长不杀之恩!”
“一群废物,都给我滚!”李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这帮饭桶都给清走了。
等下属们都满怀着惊惧和感激的心情离开后,李捷收起了怒容,冷静地问道:“小宏,如果是你,会从哪里入手追查?”
王宏阴恻恻地笑道:“表哥,根据陈久最后传回来的情报,那两个南京间谍不是在陶陶居接的头吗?我只需要把一个时辰前在陶陶居的全部顾客和服务人员都抓起来,逐个拷打讯问,结合兄弟们观察到的情况一起分析,相信定然会有结果!”
“嗯!思路正确!”李捷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王宏的肩膀:“这件事情交给你来办,明天之前,我要他们的准确样貌,印发悬赏通告全城!”
。。。。。。。
沙面岛是珠江中的一方孤屿,自鸦片战争后,这里便成为了列强的租界。
这片区域由英法共管,按照《沙面租界条约》享有治外法权,由驻军和巡捕房共同管辖。
同时,租界内还设立有美日英法等多国的领事馆,这也是粤军不敢轻易将手伸过来的原因。
沙面码头边上,密密麻麻地停泊着刚从珠江外海口打渔归来的船,大家都在等待着四点钟的开闸放行。
林易和李维明藏身的船只便混在其中,两个大汉的重量使得船舷吃水颇深,与满载渔获的船十分相似。
随着夕阳将整片江面都渲染成流动的金色,租界的钟楼敲响了四下。
“开闸!“
随着英籍海关督察醉醺醺的吆喝,拦江铁索缓缓沉入珠江。
江面上数百艘渔船动了起来,像是从大海洄游的鱼群,逆着水流的方向往内流域游去。
当他们的船驶过停泊在珠江内水的粤军炮艇时,林易见到甲板上的水兵正拿着望远镜四处搜寻,显然是得到了上级的戒严命令。
可这么多被英国海关放过来的渔船混在一起,这区区一两艘小炮艇根本拦不下,也无法细查。
在沙面岛下船后,李维明和林易加入了等候通过租界检查站的长长的队伍里。
排队时,林易终于得以一睹租界全貌:灰白色的欧式建筑林立,时不时可以见到金发碧眼的“鬼佬”从容不迫地行走在大街上,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
而仅仅与之相隔一道栅栏的羊城却暗流汹涌:荷枪实弹的粤军士兵和特务活动在街头巷角,镇压工人运动、敲打进步学生、暗杀敌对派系…人命如草芥,死亡的威胁就像乌云压在这座城上!
就连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他也不由得慨叹租界内外氛围的巨大割裂感,仅仅是一道铁栅栏和几个印度巡捕,便能让这片“法外之地”免除战争和流血的恐惧吗?
不,租界的和平是由英法的强盛国力和坚船利炮共同缔造的!
落后就要挨打,自强方能免辱。——哪怕林易前世多次在史书上读到这句话,也远不如他这次亲眼所见来得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