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内,气氛难得的融洽。
刘邦斜倚在主位上,懒洋洋地捻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汁水四溢。
他的目光落在下面,那里,三个儿子正脑袋凑着脑袋,围在一起小声地嘀嘀咕咕。
“喂!”
刘邦含糊不清地开了口。
“苏铭那小子问你们话呢,一个个都哑巴了?说说,要是你们守城,在城内应该做些什么准备啊?”
三个小脑袋闻声齐齐抬起。
为首的刘盈一本正经,小小的眉头微蹙着,显然正在绞尽脑汁地认真思考。
他旁边的刘如意最是活泼,探出个小脑袋,对着上首的刘邦做了个鬼脸,奶声奶气地噘嘴道:“略略略,就不告诉父皇!”
刘邦轻哼一声,又捻起一颗葡萄,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吕雉、戚夫人和薄姬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看着这父子几个的互动,平日里宫殿中的暗流汹涌,在这一刻似乎都消散了,只剩下寻常人家的温馨。
“咳嗯。”
刘盈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他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合格的储君。
“儿臣以为,城内之备,首在安民。当立刻派人清查城中户籍,按人丁分配口粮,严防奸细混入。其次,需征集城中所有铁匠、木匠,命其日夜赶制箭矢、滚木、礌石等守城器械。再者,应组织城中青壮,编为预备之兵,随时准备支援城头。最后,府库钱粮,亦需严格看管,以备久守之用。”
一番话说得有条不紊,字正腔圆,全是兵书上教的堂堂正正之法。
刘邦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怒。
刘如意眼珠子一转,立刻不甘示弱地补充道:“儿臣觉得,大哥说的对!但不仅要征召青壮,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子也可以帮忙!我们可以帮忙传递消息,还可以给守城的叔叔们送水送饭!不能因为我们年纪小就看不起我们!”
戚夫人听得心花怒放,一双美目中满是骄傲,觉得自己的儿子果然肖似陛下,聪慧机敏。
刘邦也笑了笑,浑不在意地将目光转向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恒。
“嗯,老四,你呢?有什么看法?”
刘恒抬头看了看父皇,又看了看信心满满的大哥和二哥,谨慎地摇了摇头:“儿臣……儿臣不知。”
“没事,”刘盈立刻像个小大人一样鼓励道,“四弟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父皇不是说了吗,我们兄弟三人要同心协力,才能打败他的长安城!”
刘恒听完,脸上带着一丝古怪。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地问出了那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可是……咱们不是攻城方吗?”
“为什么要替父皇想怎么守城啊?”
此言一出。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刘盈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刘如意也傻眼了。
兄弟两人面面相觑,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他们刚才兴致勃勃地讨论了半天,结果全是在帮“敌人”出谋划策!
“啊啊啊——”
刘如意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小手指着上首笑意盈盈的刘邦,气得脸颊鼓鼓地大喊:“父皇你使诈!你套我们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
刘邦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声,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葡萄都滚到了地上。
他一边笑一边指着下面三个傻掉的儿子,乐不可支。
吕雉、戚夫人和薄姬也都被逗笑了,纷纷掩嘴轻笑,殿内的气氛愈发轻松愉快。
刘盈的小脸涨得通红,他意识到这是父皇设下的一个小小陷阱后,却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两个弟弟正色道:“非也!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虽是攻城方,但若能将守城方的所有策略都预想一遍,便可提前制定应对之策,如此,方能一战而下!”
这番话掷地有声,总算为兄弟几个找回了场子。
刘如意立刻点头如捣蒜,崇拜地看着自家大哥:“对!大哥说的对!我们这是在想办法破解父皇的守城之策!”
刘邦的笑声渐渐停歇,他赞许地看了一眼刘盈。
不错,这小子反应还算快,没有被自己带到沟里去。
“既然如此,”刘盈转向刘恒,态度愈发郑重,“四弟,你再好好想想,守城方还能做些什么,是我们没想到的?”
刘恒见躲不过去,只好挠了挠脸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补充了几句。
“我觉得……稳固民心也很重要。”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城里那么多人,万一有人害怕了,想开城门投降怎么办?所以一定要派人三令五申,告诉所有人,投降和战败的下场有多惨,这样才能激发所有人的斗志,让他们不敢投降。”
“同时还要让城里的老百姓相信我们能赢。可以找些会说话的人,到处去说,我们的将军多么多么厉害,打过多少胜仗;还要说,我们的援军马上就到了,打赢了朝廷会赏好多好多的钱,只要守住城,人人有份……这样,大家心里才不慌。”
他说的这些,零零散散,不成体系,甚至有些幼稚,却直指战争中最关键,也最容易被忽略的核心——人心。
刘盈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是啊。
军械、兵力、粮草,这些自己都想到了。
可人心呢?
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看着眼前这个只有五岁的弟弟,看着他那张肉嘟嘟的小脸,陷入了片刻的恍惚。
难怪陆贾大夫总说,书本上的道理,背得再熟,那也是死的。真到了用的时候,脑子转不过弯,只会把书上的字一句句往外搬,或抛之脑后,那和背死书又有什么区别?
自己刚才的表现,岂不是正如陆贾大夫所言,成了背死书之流。
而四弟……
他才五岁,却能想到,民心所向,才是守城、乃至治国的根本。
刘盈的心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滋味。
他望着刘恒,陷入了片刻的恍惚。
天幕曾言,四弟刘恒,乃是一代仁君。
现在看来,已是早有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