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在炽热的洞穴中回荡,那旋律古老而禁忌,每一个音符都似乎带着沉重的枷锁,敲击着这片被封印了无尽岁月的空间。
玄音的指尖在滚烫的笛身上飞快起落,她的全部心神都灌注其中,驱使着这不应存于世间的音律。
音波不再是纯粹的黑色,反而透出一种暗沉的、近乎于血色的深红。
它们不再反噬其主,而是如无形的潮水,精准地涌向那巨大的蚩尤残魂,以及正与残魂进行着可怕融合的朱温。
效果立竿见影。
蚩尤残魂那庞大的、半透明的身躯猛地一滞。
那双原本只有纯粹毁灭意志的赤红眼眸,剧烈地闪烁起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遥远过去的迷茫与挣扎,竟在那片赤红中一闪而过。
它按压在朱温头顶的手臂,力量出现了瞬间的涣散。
围绕在四周的熔岩兵俑,它们整齐划一的步伐顿时混乱。
动作变得无比迟滞僵硬,仿佛构成它们身体的岩浆正在快速冷却、凝固。
有几个兵俑甚至踉跄了一下,身上崩落下大片的炽热碎块。
“呃啊——!”
一声混杂着痛苦与暴怒的咆哮从朱温喉咙深处迸发。
这声音既是他自己的,又重叠着一个更加古老恐怖的意志。
噬血刀在他手中疯狂震颤,血纹流淌的速度加快,却隐隐显出一种被干扰的紊乱。
融合的过程被强行中断甚至逆转,带来的反噬让他周身血气翻腾。
玄音看得分明,心中那个可怕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这被宗门严禁修习、记载于古籍残卷深处的禁忌之曲,并非为了毁灭,而是……共鸣。
它在与蚩尤那庞大残魂深处,可能仅存的一丝属于“过去”的印记产生共鸣,试图唤醒那早已湮灭万古的零星碎片。
而这共鸣的桥梁,正是她手中这支刻满了玄天宗印记的青玉笛,以及她体内那被师父一再提及的“特殊血脉”。
宗门世代镇压地煞,其力量与蚩尤地煞之源本是死敌,为何能产生共鸣?
除非……玄天宗的力量根源,本就与这地煞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同源性。
这个念头让她遍体生寒,几乎握不住笛子。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她咬牙,将更多的玄气注入笛中,禁曲的音调陡然拔高,变得更加急促,更具穿透力。
代价也随之而来。
一股强烈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
她感到自己体内的生命精气,正随着这每一个音符被疯狂抽取,汇入笛声,化作那扰动残魂的诡异力量。
她垂眼瞥见自己垂落肩头的一缕长发,那原本乌黑光泽的发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色泽,变得灰白,并且不断蔓延。
她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朱温脸上的挣扎更加剧烈。
那双时而金焰跳动、时而赤红占据的眼眸,死死盯住玄音,或者说,盯住她手中的青玉笛。
残魂的意志因禁曲而波动,让他短暂夺回了一丝身体的控制权。
“住手……”他的声音撕裂沙哑,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种更深沉的惊惧,“这曲子……这不是镇压……这是……召唤!
快停下!”
玄音的心脏猛地一缩。
召唤?
但她已无法停止。
禁曲一旦开始,就如同踏上了一辆奔向悬崖的疾驰马车,要么车毁人亡,要么……坠入深渊。
停下就是即刻被反噬吞噬,继续吹奏尚有一线生机。
她闭上眼睛,不再看那变白的青丝,不再听朱温那意味不明的警告,将所有杂念摒弃,笛声反而变得更加坚定、悠长。
蚩尤残魂眼中的挣扎越来越明显。
它那由纯粹煞气凝聚的身躯甚至开始微微波动,不再稳定。
它按在朱温头顶的手掌缓缓抬起了一寸,似乎在那旋律的牵引下,想要转向玄音的方向。
熔岩兵俑大部分已僵立在原地,眼中的火焰明灭不定,仿佛失去了统一的指令。
局面似乎正朝着有利于她的方向发展。
然而,朱温体内的另一个意志显然不愿接受这种干扰。
那股古老的暴虐意识感受到了挑衅与威胁,发出了无声的怒吼。
更强的地煞戾气从岩浆湖中冲天而起,强行灌入朱温体内,也补充进那道残魂虚影之中。
刚刚抬起一寸的手掌猛地再次压下!
朱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眼中残存的理性光芒迅速被赤红吞没。
残魂的力量得到加强,瞬间压过了禁曲带来的共鸣干扰。
它抵抗住了旋律的侵蚀,赤红的眼眸锁定玄音,纯粹的杀意如同实质。
玄音遭受剧烈的反冲,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洒在发烫的笛身上,瞬间被蒸发成暗红色的血痂。
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黑发已有大半转为灰白。
进去的代价远比她想象的更可怕。
她感到生命力飞速流逝,体温在下降。
残魂操纵着朱温的身体,举起了噬血刀。
刀身上的血纹前所未有的明亮,吸收着周遭无穷无尽的地煞之气。
那些僵立的熔岩兵俑再次动了起来,虽然动作依旧缓慢,却更加坚定地朝她合围。
失败了么?
玄音心头涌上绝望。
以生命为代价,却只换来对方片刻的迟滞。
就在她意识开始模糊,笛声即将断绝之际,异变再生。
她喷在笛身上的那些鲜血,并未被完全蒸发干净,有那么几滴,竟缓缓渗入了笛身浮现的那些玄天宗印记之中。
嗡嗡—— 青玉笛突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炽热和嗡鸣,那些古老印记猛地爆发出耀眼的青金色光芒,不再是微弱的共鸣,而是某种被彻底激活的迹象!
一段被尘封的、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伴随着这股灼热,猛地冲入玄音的脑海。
那是一个模糊的景象:并非玄天宗所在的清圣山门,而是一片与眼前极为相似的灼热地脉。
一个背影与她一样手持青玉笛的人,正面对着一片翻腾的无边煞气,吹奏的旋律……与她此刻所吹奏的禁曲,有着惊人的相似!
那背影转过头来,容貌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沉静、悲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万古时空,落在了玄音身上。
一个清晰无比的意念,而非声音,直接在她心间响起。
“血脉后裔……此曲非为杀,而为引。
引其残念,镇其狂煞……时机……在其回眸……” 记忆碎片戛然而止。
玄音猛地清醒过来,心脏狂跳。
不是召唤,是引导!
禁曲的真正作用,是以特殊血脉为引,共鸣并引导出蚩尤残魂深处那可能仅有的一丝理智残念,以此为核心,反过来镇压那占据主导的狂暴煞气!
而时机,在于残魂被旋律影响,“回眸”看向她的那一刻!
方才残魂抬手欲转向她,就是最佳的时机,却被强行打断了!
现在呢?
现在还能不能?
她没有时间犹豫。
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生机。
她不顾几乎要枯竭的玄气和生命,以意志强行支撑,将最后的一切都押注在这最后的笛声上。
旋律陡然变得无比苍凉、悠远,带着一种抚慰万古伤痛的奇特力量。
她抬起眼,勇敢地迎向那双赤红的、充满毁灭之意的眼眸。
蚩尤残魂再次猛地一颤。
举起噬血刀的动作顿住了。
那双赤眸之中,剧烈的挣扎再次浮现,甚至比之前那次更加猛烈。
狂暴的煞气与那段被强行唤醒的、属于遥远过去的模糊印记,正在它的核心处激烈交锋。
它的手臂颤抖着,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再次试图转向玄音。
熔岩兵俑彻底停住,仿佛化作了真正的雕像。
朱温脸上的狰狞僵硬了,赤红的光芒在他眼中明灭闪烁,速度越来越快。
成了!
就要成了!
玄音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却猛地感到喉头一甜,最后的力气随着笛声最后一个音符的微弱震颤,彻底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