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巢推开玄音的手,强压下翻涌的眩晕感,对着跪拜的百姓重复道:“都起来,回家去。”
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百姓们不敢违逆,纷纷起身,一步三回头地散去,眼神里依旧燃烧着敬畏的火焰。
巷子里只剩下雨水冲刷泥泞的声音。
玄音沉默地看着他,没再说话。
黄巢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那股附骨之蛆般的虚弱感,转身大步走回府邸。
每一步都感觉脚下虚浮,眉心的冰冷悸动并未平息,反而带着一种餍足后的审视,冷冷盘踞。
力量的代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具象化为身体的沉重和精神的疲惫。
“将军!”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府门前响起。
只见一匹人马疾驰而至,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容粗犷,正是朱温。
他翻身下马,动作矫健利落,几步抢到黄巢面前,抱拳行礼,声如洪钟:“末将朱温,奉命押送粮秣军械前来!
途中听闻有宵小滋扰,特来护卫将军!”
朱温的目光飞快地在黄巢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又迅速移开,落在随后跟来的玄音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身后,士兵们迅速下马列队,动作整齐划一,透着一股剽悍之气。
黄巢勉强提振精神,点了点头:“朱将军辛苦。
些许跳梁小丑,不足挂齿。”
他强撑着挺直腰背,那股领袖的气度重新凝聚,“粮秣军械入库清点,不可怠慢。”
“末将领命!”
朱温应声干脆,立刻指挥手下行动。
他本人却并未立刻离开,反而上前一步,关切道:“将军面色不佳,可是连日操劳?
末将营中新得几味补气的药材……” “无妨。”
黄巢打断他,挥了挥手,“你办事得力,我心甚慰。
去忙吧。”
朱温深深看了黄巢一眼,再次抱拳:“是!
末将告退!”
他转身离去,步伐沉稳有力。
玄音走到黄巢身侧,低声道:“此人煞气很重。”
她青玉笛在袖中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
黄巢不以为意,目光投向正在忙碌的朱温及其麾下士兵:“乱世之中,能征善战者便是臂膀。
他作战勇猛,治军严整,是难得的将才。”
体内那股冰冷的力量似乎因朱温带来的剽悍军气而稍稍活跃,驱散了些许疲惫。
几日后,义军大营校场。
黄巢高踞点将台,检阅新近归附的队伍。
玄音依旧站在他侧后方不远,神情清冷。
朱温作为黄巢麾下大将,立于台前左侧首位,亲自指挥调度。
“杀!
杀!
杀!”
新兵操演,喊杀声震天。
尽管队列尚显生疏,但那股被压抑已久、渴望打破枷锁的愤怒与力量感,却凝聚成一股冲天的气势。
黄巢看着台下攒动的人头,听着震耳的呼号,感受着汇聚而来的、炽热而盲目的信仰。
一股掌控乾坤的力量感油然而生,冲淡了眉心的冰冷和身体的倦怠。
他眼底的金芒不受控制地闪烁起来,嘴角微微上扬。
“将军神威!”
“金甲将军万岁!”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校场上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点将台的顶棚。
狂热的气氛感染着每一个人。
朱温站在台下,同样振臂高呼,神情激昂,仿佛全身心投入这份狂热之中。
然而,就在他目光再次扫过点将台上那个金光隐现的身影时,他的瞳孔深处,一丝极淡、极冷的异芒倏忽掠过。
那光芒,与他腰间断刀“噬血”在无人察觉时,刀柄深处同样闪过的一缕微不可察的血色幽光,如出一辙。
当夜,中军大帐灯火通明。
黄巢正与几名心腹将领议事,部署下一步进军路线。
朱温也在其中,他提出的几项建议都切中要害,条理分明,引得黄巢频频点头。
“好!
就依朱将军所言,分兵两路,直取宋州!”
黄巢拍案定策,眉宇间意气风发。
体内力量奔涌,让他忽略了议事时几次突如其来的短暂眩晕。
议事结束,众将鱼贯而出。
朱温走在最后,向黄巢行礼告退时,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再次落在黄巢脸上。
就在黄巢因一个起身动作而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底金芒剧烈一闪的瞬间,朱温的呼吸似乎有极其短暂的凝滞。
他迅速低下头,掩去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他认出来了!
那股气息……那种隐藏在强大力量之下、正在缓慢侵蚀宿主的冰冷凶煞……绝不会错!
和他刀柄深处蛰伏的那一缕残魂,同根同源!
朱温退出大帐,走入营地的阴影中。
夜风吹拂,带来远处的刁斗声。
他脸上的恭敬和激昂早已褪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
他独自走到营地边缘僻静处,缓缓摘下腰间的断刀“噬血”。
粗糙的手指抚过冰冷沉重的刀柄,感受着其中那缕沉寂了许久的残魂,此刻正传递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
那悸动,带着贪婪,带着渴望,更带着一种面对同源强大存在时的……臣服与觊觎。
朱温的手指在刀柄上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抬起头,望向中军大帐那依旧明亮的灯火,眼神幽深如古井。
“原来如此……”他低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冰冷,“金甲神威?
呵……不过是个……盛放凶煞的容器罢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沉寂的噬血刀,刀柄在他掌心微微发烫。
“时机……”朱温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夜风吹散,“还不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