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巢指尖发冷,玄音那句“代价”像冰水渗进骨缝。
他盯着石窟中布满裂痕的青铜巨柱,柱身深处传来的嗡鸣与他眉心的冰冷悸动隐隐共振。
“代价?”
玄音的声音在空旷的石窟里显得异常清晰,“每一次动用金戈之息,蚩尤血脉的侵蚀便深一分。
它给你撕裂枷锁的力量,也时刻准备吞噬你的神智,将你彻底变成凶煞的容器。”
青玉笛在她手中流转着微光,那光映着她清冷的眸子,也映着黄巢眼底剧烈翻涌的金色虫影。
黄巢沉默。
体内奔涌的力量如此真实,足以粉碎眼前的一切,可那冰冷的啃噬感同样真实。
他用力握拳,骨节发出脆响。
“力量就是力量,用就是了!
管他什么侵蚀!”
“随我来。”
玄音不再多言,转身走向石阶出口。
黄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紧随其后。
重回地面,依旧是阴沉的雨幕。
玄音将他带到府邸后院一处废弃的演武场。
雨水冲刷着青石板,四周散落着锈蚀的刀枪、废弃的铁砧、沉重的石锁。
“操控金属,并非蛮力驱使。”
玄音站在雨里,青衫纹丝不动,雨水在她身周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
“金戈之息,源于地煞玄气,是意志的延伸。
心念所至,金石为开。”
她伸出素白的手,并非指向某件具体的金属,而是对着整个凌乱的场地。
没有任何征兆,那些散落的刀枪、断裂的矛尖、甚至深深嵌进泥土里的铁疙瘩,全都微微震颤起来,发出低沉嗡鸣。
接着,它们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缓缓离地悬浮!
锈蚀的碎片、沉重的铁块,在雨中悬浮,静止不动,如同凝固在空中的金属星辰。
黄巢看得呼吸一窒。
这比玄音之前抚平书房躁动金属的手段更加震撼,是一种绝对的掌控。
“感受它们。”
玄音的声音穿透雨声,“它们是你的手臂,是你意念的一部分。
集中精神,试着让其中一件动起来。”
黄巢依言,目光死死盯住离他最近的一柄锈迹斑斑的单刀。
他屏住呼吸,调动起体内那股冰冷坚硬的力量。
眉心传来熟悉的悸动,视野边缘泛起淡淡的金芒。
他意念锁定那柄刀,低吼一声:“起!”
单刀猛地一跳,离地半尺,随即“哐当”一声重重砸回湿滑的石板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黄巢胸口一闷,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反推了一把,眼前微微发黑。
那感觉,像搬动了一块远超想象的巨石。
“太急。”
玄音的声音依旧平静,“不要用蛮力去‘推’它。
试着‘想’它动起来,如同你想动自己的手指。”
黄巢咬牙,再次尝试。
这一次,他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身体,将意念专注地投向那柄单刀,不再是生硬的命令,而是一种牵引的念头。
眉心的冰冷感流淌而出,渗入四肢百骸,再延伸向那柄刀。
刀身再次震颤,幅度细微了许多。
它极其缓慢地,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地面,悬停在离石板不足一尺的高度,像一只笨拙的雏鸟。
成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瞬间冲散了之前的挫败感。
黄巢眼底金芒大盛,意念集中之下,那悬停的单刀开始随着他的目光移动,虽然缓慢,轨迹也歪歪扭扭,却不再坠落。
“很好。”
玄音的声音里听不出褒贬,“现在,试着让它快一点。”
黄巢意念催动。
悬停的刀骤然加速,如同离弦之箭,“嗖”地一声向前激射!
然而速度太快,他的意念根本来不及精确控制方向。
锈刀狠狠撞在远处一根支撑回廊的木柱上,“咔嚓”一声脆响,木屑纷飞,刀身也深深嵌了进去。
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无形的联系狠狠撞回黄巢脑海!
剧痛袭来,仿佛被重锤砸中额头,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两步,眼前金星乱冒,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眉心的冰冷悸动变得异常活跃,带着一丝嗜血的躁动。
“力量失控,反噬自身。”
玄音看着他苍白的脸,“每一次超出极限的爆发,都在喂养你体内的凶物。
记住这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黄巢如同疯魔般沉浸在演武场。
从操控一把锈刀,到同时操控三柄断裂的矛头;从让沉重的石锁离地一寸,到勉强让它悬空片刻。
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巨大的精神消耗和随之而来的眩晕、刺痛。
他眼底的金色虫影越来越频繁地闪现,有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色。
玄音始终在旁,或冷眼旁观,或简短指点。
这日午后,演武场外隐约传来一阵喧嚣哭喊,打破了雨天的沉闷。
黄巢正竭力让一块磨盘大的铁砧悬浮,闻声心神一分,“轰隆”一声,铁砧重重砸落,震得地面一颤。
他烦躁地抹去额头的冷汗,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去看看。”
玄音淡淡道。
两人循声来到府邸侧门外的窄巷。
只见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被七八个手持刀枪的官兵驱赶着,哭嚎震天。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被官兵头目一脚踹倒,滚在泥水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布包裹。
“老东西!
敢私藏盐货?
活腻了!”
官兵头目狞笑着,抬脚就要往老者胸口踩去。
“军爷!
求求您!
那是给孙子换药的钱啊!
不是盐……”老者的哀求淹没在官兵的呵斥和周围百姓的哭声中。
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上黄巢头顶!
眼前这恃强凌弱的场景,与他科举落第时遭遇的冷眼鄙夷、与这乱世无数流民饿殍的惨状瞬间重叠!
胸中那股被玄音称为“金戈之息”的冰冷力量,在这强烈的愤怒刺激下,如同沉睡的凶兽骤然惊醒!
“住手!”
黄巢的怒吼如同炸雷,盖过了所有喧嚣。
巷子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惊住,纷纷转头看来。
官兵头目愣了一下,看清黄巢只是个穿着普通布衣的年轻人,顿时恼羞成怒:“哪来的野狗?
敢管军爷的事?
找死!”
他丢下老者,提着刀气势汹汹地朝黄巢走来。
黄巢眼中寒光暴涨,强烈的愤怒几乎冲垮了理智。
他根本顾不上玄音提醒的控制与代价,双臂猛地向两侧虚空一挥!
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出!
“嗡——!”
巷子两侧,所有金属之物同时发出尖锐的共鸣!
散落在墙角的几把锈蚀柴刀、百姓手中攥着的铜板、甚至官兵腰间悬挂的腰刀和铁质护心镜,都剧烈地抖动起来!
官兵头目腰间的佩刀猛地挣脱皮鞘的束缚,“锵啷”一声出鞘,刀尖调转,闪电般倒射而回!
刀柄狠狠撞在他的后腰上,撞得他一个趔趄,剧痛让他发出一声惨嚎。
几乎同时,他身后几名官兵的佩刀也挣脱束缚,如同有了生命,刀柄朝下,刀尖朝上,带着破空之声狠狠砸落!
沉重的刀柄精准地砸在官兵们的脚背上、膝盖上!
“啊!
我的脚!”
“什么东西?
!”
“刀!
刀活了!”
惨叫声和惊恐的呼喊瞬间响起。
被砸中要害的官兵们抱着脚或膝盖滚倒在地,失去了战斗力。
剩下的几个也被这诡异恐怖的一幕吓破了胆,惊恐地看着悬浮在空中的几把佩刀,刀尖正冷冷地对着他们。
“滚!”
黄巢的声音冰冷,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如同九幽寒风。
官兵们如蒙大赦,连滚带带,搀扶起倒地的同伴,头也不回地狼狈逃窜,连掉在地上的腰刀都不敢捡。
窄巷里死寂一片,只剩下雨声和百姓们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
他们看着黄巢,眼神从最初的惊恐茫然,迅速转变为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狂热的敬畏!
“神……神仙显灵了?”
有人喃喃道。
“是这位壮士!
是他救了咱们!”
“恩公!
恩公啊!”
百姓们纷纷跪倒在泥水里,朝着黄巢叩拜。
那被救下的老者挣扎着爬到黄巢脚边,老泪纵横:“恩公!
大恩大德!
老朽给您磕头了!
您……您一定是上天派来救苦救难的神将!”
“神将……”有人看着黄巢方才挥动双臂、如同号令万金的身影,激动地高喊起来,“金甲!
他一定是金甲将军下凡!”
“金甲将军!
金甲将军!”
呼喊声迅速汇聚,在狭窄的雨巷中回荡,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盲目的信仰。
黄巢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力量的奔涌和眉心的冰冷悸动。
百姓的叩拜和“金甲将军”的呼喊如同滚烫的油,浇在他被愤怒点燃的心头。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力量带来的掌控感和被尊崇的满足感,汹涌澎湃地冲刷着他。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眼底的金芒在雨幕中亮得惊人。
这力量,这尊崇,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然而,就在这豪情与满足升腾的顶点,一股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猛!
眼前景象瞬间模糊、旋转,耳边百姓的欢呼声变得遥远而扭曲。
他身体一晃,脚下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眉心的冰冷感骤然加剧,带着一种贪婪的吮吸感,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吸干。
一只微凉的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不大,却异常稳固。
玄音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能听见:“看到了吗?
这就是‘代价’。
每一次挥霍,都离深渊更近一步。
民心所向,亦是枷锁。”
黄巢猛地转头看她。
眩晕感稍退,但眉心的冰冷和那股被抽空的虚弱感依旧清晰。
他看着脚下跪拜的百姓,看着他们眼中近乎狂热的期待,再感受着体内那股如影随形、伺机而动的凶煞寒意。
力量带来的狂喜,第一次被一种沉甸甸的、冰冷刺骨的寒意所覆盖。
他甩开玄音的手,强撑着站稳,对着跪拜的百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都起来,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