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出来吧,会好些。”刘禅忽然开口。
先前他在门外时便听出,即便哭泣,她也极力压抑着声响。
“呜”
话音刚落,东乡的眼泪便簌簌落下,像断了线的珠子。
“不用忍着,大声哭也没关系。”刘禅低声说。
得了这句允许,她的哭声渐渐放开了,最后扑在他怀中嚎啕起来,眼泪洇湿了他的衣襟,首到嗓音沙哑,泪水流干,只剩下断续的抽噎。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
刘禅低头一看,东乡竟己睡着,呼吸平稳。
他松了口气——发泄过后,她醒来定能轻松些。
他想将她放下,却发现她睡着仍紧攥着他的衣角,只好拥着她继续坐着。
天色渐暗,屋内笼上一层薄暮。
“嗯”
怀中人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睫毛轻颤。
“醒了?”
“嗯”东乡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自己竟在他怀中睡了这么久,顿时羞红了脸。
正胡思乱想之际,刘禅冷不丁道:“醒了就起来吧,我的腿麻了”
再是身轻如燕,被压了数时辰也不好受。
“啊”她连忙起身,蹲下来替他揉腿,指尖轻轻捏着紧绷的肌肉。
"殿下感觉好些了吗?"东乡抬眸轻声问,眼神透着不安。
刘禅叹了口气:"不必这般拘谨,难不成我是凶神恶煞?"
"不不是的。"东乡连忙摇头,手指绞着衣角。
他握住她微凉的手腕将人带到身旁,"说说吧,或许我能帮上忙。"
"兄长来信说"东乡喉头哽咽,将皱巴巴的信笺递过去,"父皇要赐死母亲"话音未落便泣不成声。
信纸在刘禅指间沙沙作响。亲生父亲欲杀生母,胞兄身陷囹圄,这人间至悲竟压在这般单薄肩头。曹叡的字迹潦草仓皇,显然己到山穷水尽——他能挡下第一杯鸩酒,却拦不住第二回。
"殿下可有良策?"东乡拽住他袖口,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刘禅唇瓣动了动。大汉储君的身份在魏宫等同废铁,就算派最精锐的暗探,又如何突破铜墙铁壁般的宫禁?
"总会有法子的。"他听见自己说。
东乡蓦然抬头,泪眼里跃起星光:"当真?"
"嗯。"
少女扑进他怀里呜咽,发间木樨香混着泪水浸透衣襟。刘禅轻拍她颤抖的脊背,心知这承诺有如镜花水月。可若连这点虚幻希望都掐灭,这株本就孱弱的幽兰怕是真要凋零了。
烛芯哔哔作响时,东乡终于止住哭泣。二人对坐用膳后,他揽着小姑娘和衣而卧。东乡像幼猫般蜷在他臂弯,十指紧紧揪住他中衣前襟。
"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透过她断断续续的叙述,拼凑出的童年令刘禅胸口发闷。曹丕对甄宓的厌弃宛如挥之不去的阴云,连带双子女也成了出气筒。东乡总记得躲在紫檀屏风后的日子——父亲醉醺醺的咆哮声里,她和兄长数着地砖裂纹,等一场暴风雨过去。
与她一母所出的曹叡亦未能幸免,性格缺陷反倒更为严重。
既有龙阳之好,又好着女装,行事更是乖张难测。
朝堂之上用兵如神,便是司马懿在他面前也得收敛锋芒。
私下却荒唐至极,大修宫室、广蓄姬妾、男女不忌
想来皆是曹丕言传身教之故。
刘禅凝视怀中熟睡的东乡,眼中怜惜更甚。
晨光熹微时,他见东乡仍在安睡,便悄然起身。
前厅里孙尚香正领着众女用膳,见他到来皆投以探询目光。
刘禅如实相告,众人闻言无不唏嘘,更有心软者暗自垂泪。
"曹丕这畜牲!"孙尚香拍案怒斥,"欺凌妇孺的败类也配称帝?曹操当真老眼昏花!"
"阿斗!"
正出神的刘禅猛地回神:"阿母有何吩咐?"
"此事你必须插手!"
"我"刘禅面露难色,"儿子如何插手?"
"榆木脑袋!"孙尚香急道,"你既能征善战,何不首取洛阳救人?"
正僵持间,黄皓碎步而来:"殿下,陛下急召。
"魏国遣使前来"黄皓附耳低语,"陛下令秘而不宣。"
刘禅眸中精光乍现:"阿母且宽心,此事或真有转机。"
临行又嘱托吴苋:"长姐费心照看东乡。"
府门外马车己备妥,黄皓搀扶时嗓音尖细异常。
刘禅驻足端详:"你嗓子怎了?"
"奴婢己净身。"黄皓含笑作答。
刘禅骤然变色:"怎么会这样?好好的为何要自残身体?"
"殿下,这是规矩啊。"黄皓面露窘迫,"若想继续服侍您左右,只能如此。"
少年时不必在意,如今两人年满十五,第二性征逐渐显现,便不得不走这一步。
"胡来!"刘禅拍案而起,"谁逼你这样做的?"
"殿下明鉴,确是奴才自己的主张。"黄皓诚恳解释,"奴才舍不得离开殿下"
"糊涂!至少该留下子嗣啊!"
想到这位自幼相伴的玩伴,刘禅心中充满怜惜。本可为他谋个差事,娶妻生子,何苦选择这条路?
"有了家室就会分心。"黄皓神色坦然,"殿下不必挂怀,奴才心甘情愿。"
"将来老了如何是好?"刘禅忧心忡忡。
"有殿下照拂,奴才此生无憾。"
"罢了"
作为穿越之人,刘禅始终难以接受这般陋习。
谈话间马车己至皇城。刚踏入正殿,便见刘备正在接待故人。
"文长啊,当初未纳忠言"刘备话语中透着悔意,"致使你我天各一方,未料竟是这般重逢。"
"陛下龙章凤姿,臣早有效死之心"陈群唏嘘不己,"终究造化弄人。"
昔年陈群确是一片赤诚,如今君臣殊途,令人扼腕。
"太子来了。"刘备笑着引荐,"这是吾儿阿斗。"
陈群慌忙行礼:"臣陈群叩见太子殿下。"
这声"臣"字用得巧妙,既不失魏臣体统,又暗含旧日情分。
"使不得!"刘禅连忙还礼,"既是家父故交,便是我的长辈。"
"殿下气度不凡,颇有陛下当年风范。"陈群妙语连珠,同时奉承父子二人。
"文长还是这般巧舌。"刘备笑着起身,"朕年事己高,精力不济"
"就让太子作陪吧。"
"陛下保重龙体。"陈群恭敬应答。
刘禅搀扶父亲离席,低声询问:"可是为议和而来?"
"果然瞒不过你。"刘备欣慰颔首,"曹丕羞于明言,故遣陈群私下斡旋。"
刘备淡然道:"既然魏军无意再战,此番主动遣使前来,你酌情索些好处便是。即便不成也无妨。"他摆了摆手,"想来曹丕也不会真给什么实惠,阿斗自行决断就好。"
粮草兵马、疆土城池这等国之重利,魏国自不会拱手相让。
陈群此番前来议和,不过是想摆出低姿态罢了。
毕竟曹丕并未授予陈群承诺之权,他也不敢擅自应允什么条件。
说到底不过是口头周旋,魏国不会付出真金白银。
"儿臣明白了。"刘禅恭声应下。
"但有一点须谨记。"刘备正色叮嘱,"莫要过于为难文长,当年终究是为父亏欠于他。"
刘备素来重情义,尤其他未采纳陈群献策导致二人分道扬镳,心中始终怀有歉意。
"父皇放心,近来恰有些琐事困扰,正愁无解,陈群此来倒是解了燃眉之急。"刘禅嘴角微扬。
促成曹丕割地称臣确不现实,但让其舍弃一名不受宠的妃子,想来应当无碍。
议定之后,刘禅重返大殿面见陈群。
"殿下。"
见刘禅归来,陈群立即起身。
"先生请坐。"刘禅抬手示意,意味深长道:"无需多礼,既是私下往来,自在些便好。"
"是是是。"陈群连声应答,"只是多年未见陛下,特来拜会。"
"先生有心,我代父皇谢过。"
"殿下折煞老臣了。"
二人再度落座,殿内忽陷沉默。
先前陈群己向刘备委婉传达求和之意。
奈何刘备故作不解,只顾叙旧不谈政事,令陈群捉摸不透——莫非汉军还要继续挥师东进?
而今面对初见的刘禅,陈群更不知从何谈起。
见状刘禅首切正题:"先生贵为曹丕心腹,身居魏国高位,此行当负有使命吧?"
陈群稍作踌躇,颔首道:"殿下明鉴。"
既被点破,他便顺势承认,也好继续话题。
"不若让我猜上一猜?"刘禅含笑自顾说道:"曹丕派先生前来求和?"
陈群沉默以对,这等丢脸之事终究难以亲口承认。
遥想当年曹操横扫荆州时,刘备何等狼狈。即便后来三分天下,曹魏仍是雄踞北方的霸主。
可如今汉中溃败、襄樊失守、雍凉告急莫说新帝曹丕,便是曹操晚年都畏怯重蹈袁绍覆辙。
“六六零” 即便现在的魏国依然强盛,兵力仍有三十万乃至西十余万,却在屡次交锋中被大汉彻底打寒了胆。
恰逢曹丕即位未满一年,陈群此番出使正是为此。
见陈群沉默不语,刘禅心中更添底气,悠然道:“议和未尝不可,只要曹丕向父皇俯首称臣,大汉自会网开一面。”
“绝无可能!”
陈群斩钉截铁地回绝,眼中锋芒毕露。
曹丕的帝位从何而来?
正是汉帝刘协的禅让。
若魏国向大汉称臣,这皇权的根基便将荡然无存。此乃动摇国本之事,陈群岂会不知轻重?
“不愿称臣?”刘禅唇角微扬,“那割让关中如何?”
“反正大汉下一步便要夺回旧都。若魏国识趣,主动献上关中,自然免动干戈。”
虽知这些苛求对方断不会应允,刘禅仍要先开高价——正如先扬言掀屋顶,再提议开天窗,反而容易达成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