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盯着吏员,冷声反问道:“你亲眼看到陆言沉去了教坊司?!”
那吏员吓了一跳,从来没见过魏司命有这般急切模样,不敢有所隐瞒,迅速回道:
“小人未有亲眼所见,不过陆真人的确是同张司命去了教坊司,今晨张司命回来后,特意交代昨夜是正常应酬,教坊司内花费三十两银钱,都登记在册上。”
魏青身子微晃,面无表情命令吏员搜寻张超公费私报的文书。
接过这文书匆匆扫过一眼,看见上面落了陆言沉三个字,魏青犹不确定般反复读了几十遍,手掌紧紧握起,握得掌心生疼。
竟是真的!
扔下文书,魏青忽然感觉心里有一些空荡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整个人茫然无措回到了斩妖门正堂里,呆呆坐在桌案后出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道极为熟悉的白衣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魏青抬起视线,眯着眼睛打量着脸色有些虚浮的陆言沉,语气带着几分疏离,“陆真人找我何事?”
陆言沉感觉魏青的态度有些奇怪,没有细想,简单交代几句,万宝商阁的胭脂虎凌熙芳今日会派人送来银两等物品,让魏青妥善交接,随后快步离开正堂。
他尚未结生金丹,依旧是需要以睡眠蕴养神意,昨夜操劳花魁元娘子了一整夜,此时疲累的不行。
斩妖门门主正堂里。
魏青望着白衣身影快步离开,伸出手掌想叫住他。
只是下一刻。
魏青默默收回手,看着陆言沉身影没入拐角。
魏青本想着询问他,昨夜为何要去教坊司那种下流肮脏的地方。
可是又该以怎样的身份质问他呢?
朋友?
还是……
默然许久,魏青无声叹息一声,眸子里满是怅然。
她自幼无母,父亲将她当做男儿郎习武练拳,一晃十年,父亲死在十年前那场七王政变里,死前恳求当今天子,那时尚未化龙的太安公主,将她调入大内皇宫,当一个女官,不问玄鉴司是与非。
天子问过她的意见,又有两位武神请求说情,她便留在了玄鉴司,以七品武夫担任斩妖门门主,前些日子差点死在帝都城北的那座荒废山神庙里。
如果……
如果没有陆言沉,也就没有因祸得福晋升为少司命的她。
魏青收回视线。
同样收回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魏青起身,准备召集人手,处理陆言沉所说的有人送银两一事。
待到处理了京兆叶府谋逆一案,从此与他一别两宽。
这个时候,堂外突然传来嘈杂喧哗的声响。
玄鉴司十二门中,斩妖门与都察门、重光门三司位于同一别院,坐在正堂里便能瞧见一众武夫押送着两个女子走去都察门。
魏青依靠门柱,打量一眼身形狼狈不堪,被囚禁在法宝囚笼的两个女子,微微皱起眉头。
容貌年轻,瞧着未及双十的女子,境界不高。
可那位年过三十的女人,人身洞府关键处都被打入困龙钉,限制神气流转,分明已是金丹境修士!
魏青眸光微微闪动。
督察门竟然活捉了一位金丹境修士,这可是山上仙家得道大修士。
魏青迎上了这群人,拦住一位总旗,“她们是何人?”
总旗抱拳行礼,笑着回道:“禀魏司命,这两人是魔教教徒,昨夜陆真人夜访教坊司,与这两个魔徒周旋了整整一夜,今晨来不及休息便召集我等前去捉拿这两魔女,一番苦战,多亏张司命大展神威,终是不负陆真人所托!”
魏青倏然一怔。
直到那个总旗已经走远,直到都察门的武夫进了他们的那栋小楼,魏青依旧站在原地,脑海里反复飘过那总旗的话语。
“昨夜陆真人夜访教坊司,与这两个魔女周旋了一整夜……”
魏青呆愣在原地。
陆真人昨夜去到教坊司,并不是喝花酒。
而是早就得知教坊司内藏匿着两个魔女,故意叫上常去教坊司的老嫖客张超给他打掩护。
原来陆言沉是委屈自己,不得已去到教坊司内执行公务……
魏青猛然转身,望向方才陆言沉消失的方向。
那里早就没了陆言沉的身影。
……
玄鉴司监牢。
栅栏由玄铁铸成,窗上贴着封印符文,专门囚禁练气士的特殊狱房里。
年龄迥异的两个女人坐在地上,等了数个时辰也不见有武夫前来问话。
元瑶双手叠在小腹前,尤豫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说出陆言沉教唆她的那番劝降言语。
不出意外,被南卫夫人训斥了一顿。
即使沦为阶下囚,战败被擒,人身关键洞府窍穴都被打入困龙钉,南卫夫人萧月兮一身雍贵气度不改,光洁额前垂下几缕青丝,素青裙袍不见破损。
不象个囚犯,更象是春游踏青归来的豪门贵妇。
“瑶儿,贪生怕死,摇尾乞怜,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圣主的栽培?对得起我的养育之恩?你以为跪地苟活,玄鉴司这群粗鄙武夫能放过你?真是痴心妄想!”训斥了就几句,见元瑶羞愧得泪水涟涟,低头不语,南卫夫人缓和了语气,宽慰说道:
“今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周,低估了玄鉴司武夫的狗鼻子,以至于中了圈套,今日事与你无关,倒是我对不住你。”
元瑶本就因羞愧无地自容,听见长姐义母般的南卫夫人说出这话,顿时“哇”的一声,泪如雨下,大声哭嚎起来,“夫人,是我对不住你,是我错了……”
“傻孩子…”南卫夫人轻轻拍了拍元瑶的清秀脸蛋,抹去她脸颊泪水,低声说道:“我来到京城后,每日都会在子时向教主禀奏有关魔魇鼎的消息,今日一旦教主得不到消息,便能凭借魂印知晓你我下落。”
说到这里,南卫夫人微微一笑,美目里满是敬畏,“以教主修为,整座帝都谁人能挡?太虚宫那位女大剑仙亲临,也奈何不了教主,瑶儿你可放宽心,最多再过三五个时辰,教主便会救我们出去。”
元瑶心情古怪,脑袋贴着南卫夫人的丰盈胸脯,轻轻呜咽着点头。
“对了瑶儿,之前听你说教坊司内有一练气士发现你身上有煞气,那人修为如何,出身何门何派?”南卫夫人心中冷哼,此番出了玄鉴司,对付不了这群粗鄙的武夫,那就拿那个碍事且不长眼的练气士出出杀气。
胆敢坏她明教大事,又让她忍受人身天地封禁之苦,怎可轻易饶过那人。
元瑶抿着唇瓣,尤豫许久说道:“那人……我从未见过,看他运转神气的门路,似乎是道门真人,十分符合情报里陆言沉的样子。”
“陆言沉?”南卫夫人美目一亮,语气难掩惊讶问道,“当真是那陆言沉?!”
帝都练气士人数稀少,道门两家只剩下太虚宫,而且据说那陆言沉喜好穿白衣,好酒好色,境界低微,前些日子机缘巧合与玄鉴司斩妖门交好,今晨押送她们两人的武夫言语里也曾提起过一位太虚宫小真人。
南卫夫人越想越是觉得有这种可能。
极有可能是那贼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南卫夫人美目闪铄,看着怀里不知所措的女孩,悄然收敛笑容,“瑶儿,若今晨玄鉴司行动,果真是那太虚宫陆言沉谋划,你我直接假意降他。”
“假意投降?”元瑶心情复杂。
“陆言沉好酒及色,你我姿容虽然说不上绝色,但也绝非寻常女子可比,他若知晓我们愿降,定会色令智昏接受,到那时我们便能轻易问出魔魇鼎下落!”南卫夫人眼眸里掠过欣喜,见元瑶迟迟不答话,暗皱起眉梢,故意冷了几分嗓音道:
“瑶儿,不过是牺牲色相,便能完成教中大事,千万不要忘记明教对我等的悉心栽培,如今正是你我献身的绝好时机。”
元瑶咬着唇儿,心情愈发复杂。
南卫夫人等不到回应,美目一冷,托住元瑶的脸颊,神色认真道:“瑶儿,哪怕是陆言沉要我的身子,我也答应,此事千载难逢,必须尽快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