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以后,当武藏海前脚刚抱着新买的电话答录机回到公寓,后脚安装师傅就紧随其后,敲响了他家的房门。
师傅是个老师傅,穿着沾了灰尘的工装,动作麻利的进门就开始干活。
他一边接线,一边忍不住打量这间略显简陋的公寓,最后还是没忍住好奇,开口打听:“先生,这‘史丹达特4型’可是高级货啊。您这地方,装那么的贵的机器,我这倒还是头一次遇到。”
他怕了拍那台崭新的电话答录机,“这宝贝,一般都是银座那些大公司,或者四谷的医生老爷们才用的起。”
在当时,一辆大发fellow ax汽车的价格是30万日円,这就相当于把半辆汽车停在了家里。
武藏海正帮忙扶机器,闻言脸上木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一个腼典的笑:“是嘛。工作需要,怕错过一些重要的联系,只好下点本钱了。以后说不定还有麻烦您保养的时候。”
落子无悔。
他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机器很贵,又用“工作需要”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可能的追问,最后一句更是给足了对方尊重。
老师傅果然不再多问,只是笑着点头:“您放心,包在我身上!”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尊重。在这个年代,能为了工作下如此血本的人,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真有本事。
师傅走后,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武藏海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傻等,而是,开箱验货,上手实操!
东西再贵,买来都是为了用的。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电源,按下了录音键。指示灯亮起红光。
“您好,我是武藏海。现在暂时无法接听您的电话,请在提示音后留下您的信息,我会尽快与您联系。”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点突兀。播放,重听。
不行,语气太生硬了,象在念稿。
他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呼吸和情绪,再次按下录音键。
“您好,这里是武藏海。很抱歉暂时无法接听,请在‘嘀’声后留言”
他一遍遍地录,一遍遍地回放,仔细分辨着扬声器里传出的自己的声音。
是过于急促,显得毛躁?还是太过平淡,缺乏诚意?他追求的不是个性,而是一种冷静,清淅,专业的质感,要让任何听到这段提示音的人,都能下意识地产生信任感。
直到录下那句他自己都挑不出毛病的“这里是武藏海。我现在无法接听,请留下您的姓名和事由,我会尽快回复”,他才终于停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望着那台毫无动静的机器,心里清楚电话不会这么快来。但一股难以言喻的期待感,还是让他心头泛起一丝微澜,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摇摇头,将那股躁动压下,决定出门吃碗拉面,将等待交给时间。
他在街角的立食荞麦面店匆匆解决了一餐,味道寡淡,心思全然不在食物上。夜幕已然降临,涩谷的灯火愈发璀灿,却照不进他心底那份悬而未决的期盼。
当武藏海带着一身屋外的寒气回到公寓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下意识地第一眼就望向墙角。
下一秒,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答录机那小小的信号灯,正闪铄着稳定而诱人的红光,像黑夜中一颗跳动的心脏,提示着有信息在等待他。
不是一个,是三个。
他快步走过去,手指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斗,按下了播放键。
一个温和而清淅的男声从扬声器里流出:
“武藏监督,冒昧打扰。我是《映画之友》的编辑宫川良介。我在欧洲屋有幸聆听了您与笠原先生、渡边先生的讨论,深受启发。我们想就您的‘电影体验论’做一期深度专访,不知您是否赏光?我的联系方式是”
《映画之友》?武藏海眼神一亮。这是业内颇有分量的杂志。欧洲屋的辩论,回声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了媒体耳中。这不再是关于一部电影的讨论,而是对他思想的探究。
紧接着,一个更显干练的声音响起:
“武藏监督,您好。我是独立制片人佐久间真一。我们刚完成一部作品《蝉鸣之时》,下周有一场内部试映会。我们深知您在‘沉浸感’营造上的功力,想诚挚邀请您作为嘉宾观摩,并希望能听取您的专业意见。当然,我们会奉上相应的谢礼。”
独立制片圈!有偿的评审邀约!这意味着他的专业能力,已经被同行视为一种可以衡量、可以交易的价值。这不仅仅是名声,更是实实在在的,可以脱离大映生存的资本。
最后一个声音带着学者特有的沉稳:
“武藏先生,我是庆应义塾大学映画研的顾问松本弘道。在欧洲屋,您的见解让我印象深刻。这周末我们社团有一次作品研讨会,不知您是否有空来指导一下这些年轻人?他们都对《活埋》和您提出的新理念非常着迷。”
庆应义塾大学!日本顶尖学府!指导?这意味着他的影响力,已经开始渗透到最具可塑性的未来一代。这是在播种,是在构建只属于他武藏海的根基。
三声回响,依次落定。
公寓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答录机完成使命后的轻微电流声。
武藏海没有立刻去回拨任何一个电话。他缓缓地、彻底地向后一仰,背脊结结实实地贴在了微凉的榻榻米上。
一股深沉而饱满的满足感,如同温热的潮水,从四肢百骸涌来,将他轻轻托起。他闭上眼睛,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
成了。
他“两步走”的战略,外部线,已经取得了毋庸置疑的阶段性成功。名声,实务,未来,三个维度的门,正同时向他敞开。
这满足感持续了大约一分钟。
然后,他猛地睁开眼,一个利落的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
他走到书桌前,拿出那个边角磨损的笔记本和钢笔,郑重地翻开新的一页。
灯光下,他俯下身,笔尖在纸面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开始将今晚收获的三声回响,分门别类,按照时间类型组合排列。
今天晚上,他大概是别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