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寡妇深吸一口气,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她摆了摆手,语气带着点不耐烦:“行了行了,知道了,快抱走吧,哭得我脑仁疼。”
杨二虎不敢再耽搁,连忙抱着终于平静下来的小越英,溜出了王寡妇家。
屋子里瞬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王寡妇粗重的呼吸声。
以及……床角传来的,那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微弱气息。
馀光瞥向杨贱妹,王寡妇心里那强行压抑下去的怒火,再次迸发而出。
那双刚才还试图挤出慈爱目光的眼睛,此刻闪铄着骇人的凶光,直直地钉在了床角那个被破布包裹的襁保上。
小贱种!
丧门星!
王寡妇几步冲到床边,一把将那个轻飘飘、几乎没什么分量的襁保粗暴地拎了起来。
杨贱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动作惊动,发出一声细弱得象小猫哀鸣般的哼唧,瘦得只剩一层皮的小脸皱成一团。
“哭,你还有脸哭!”
王寡妇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浓浓的厌恶。
她用力摇晃着手里轻飘飘的孩子,仿佛那不是一条生命,而是一个没有知觉的破布娃娃。
“你个讨债鬼,扫把星,小贱种,你怎么不去死?啊!”
一边骂,王寡妇一边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指,狠狠地在孩子瘦弱得可怜的大腿内侧、骼膊上掐拧着。
留下一个个深紫色的、触目惊心的印记。
“都是你,你个贱人,凭什么我的女儿要叫别人娘,凭什么你能活下来,你就该跟你那三个短命的哥哥一起烂在山沟里。”
杨贱妹被她掐得猛地抽搐了一下,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发出如同濒死小动物般的微弱呜咽,小小的身体在王寡妇粗暴的手中瑟瑟发抖。
王寡妇见她连哭都哭不响亮,更加觉得晦气厌烦
象是扔垃圾一样,将她重重地摔回那堆肮脏破旧的褥子上。
孩子的腿不小心磕到了床沿,发出沉闷的一声,她却看都懒得再看一眼。
“没用的东西,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早点死了算了,”她啐了一口,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着。
发泄了一通之后,王寡妇心里的邪火似乎稍微平息了一些。
她不再理会杨贱妹,转身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
杨二虎抱着小越英回到自家院门口。
他先探头往里瞧了瞧,见院子里没人,这才松了口气,快步朝着自己那间屋走去。
然而,他刚推开房门,就差点与正要出门的张玉霞撞个满怀。
张玉霞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和一丝未褪的惊慌。
她刚在厨房忙完,回屋一看,发现床上空空如也,女儿和杨二虎都不见了踪影。
那一瞬间,她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
理智告诉她,可能是杨二虎抱着她的女儿去讨好王寡妇那个贱人了。
但她也害怕,害怕女儿也会和儿子们一样不见了。
现在看到女儿好生生的在杨二虎怀里,惊慌失措的心总算安稳了下来。
她咬住了牙关,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抬眼看着眼睛红肿,明显哭过的女儿,心脏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爹,你……你带着孩子去哪儿了,我回屋一看你们都不在,吓死我了。”
杨二虎没想到张玉霞这么快就回来了,心里“咯噔”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他赶紧搬出了早就想好的借口:“哦,刚才娘让我去前头自留地看看,看看那畦青菜长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被鸡刨了。
我看越英睡得沉,就顺道抱着她一起去了,没走远的,就在地头转了转。”
“原来是这样啊,快给我吧,看她这样子象是吓着了,我来哄哄,饭已经做好了,准备吃饭。”
她不动声色地从杨二虎怀里接过女儿。
在抱住女儿的瞬间,她敏锐地闻到孩子襁保上沾染了王寡妇身上的味道。
这气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她还是紧紧抱着女儿。
“恩,好。”
杨二虎见张玉霞没有起疑,心里一块大石落地。
……
杨家堂屋,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再次被点亮,光线勉强照亮了围坐在八仙桌旁的杨家人。
李婆子依旧坐在上首,耷拉着眼皮,慢吞吞地喝着糊糊。
李招娣和贾兰兰被警告过后都收敛了很多,没再象以前那样,时不时就杨来福和杨来财夹菜。
只是还是会偶尔偷偷瞥一眼自己儿子。
张玉霞看到了也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吃过晚饭以后,张玉霞照常去把厨房收拾了然后烧热水给小越英洗屁股、擦身体。
张玉霞抱着重新变得香香的小越英回到屋里。
煤油灯已经被吹熄了,杨二虎躺在了床的里侧,面朝墙壁,盖着被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张玉霞目光冷淡地扫过他的背影,没有言语。
将女儿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中间,用被子仔细掖好,确保孩子离杨二虎足够远。
她自己则和衣躺在了最外侧,闭上了眼睛。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估摸着张玉霞应该已经睡沉,床里侧那原本均匀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杨二虎转过了身。
“玉霞?”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张玉霞没有任何反应。
“玉霞?”他又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确认张玉霞已经睡熟了,杨二虎掀开自己的被子下了床。
他没有点灯,按开了一个微弱的手电筒,开始在房间里开始翻找起来。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杨二虎几乎将房间里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翻查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最终,他重新蹑手蹑脚地爬回炕上,躺回原来的位置,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等到杨二虎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
原本应该熟睡的张玉霞却睁开了眼睛。
没错她压根就没有睡着,身边躺着一头豺狼,她哪里敢睡。
只是没想到这才搬回来第一天,杨二虎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开始找东西了。
张玉霞其实一直觉得很奇怪,他们为什么这么笃定她手里一定还藏着好东西呢。
为了那些东西他们甚至布了一个天大的局,换掉了她的孩子们。
依照她对杨家人的理解,他们自私贪财可恶,但实在没有这样的智商。
所以其中必定还有更大的隐情。
又等待了片刻,确认杨二虎的鼾声变得深沉而规律,显然已经陷入了沉睡。
然后,她动了。
张玉霞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无声地走到屋里的木箱子前。
从里面取出一块手帕和一个小瓶子。
把瓶子里的粉末倒在帕子上,将手帕紧紧握在掌心。
然后,转过身,面向炕上那个发出鼾声的男人。
一步,两步……
走得极其缓慢,确保没有任何声音。
来到了炕边,张玉霞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让她憎恶了无数个日夜的脸,眼中没有丝毫尤豫。
她缓缓地抬起了拿着手帕的那只手,朝着杨二虎的口鼻复盖下去……